内层三片花瓣向下垂落，雌蕊被三片斜向上生的外层花瓣细细包裹。
花朵大而奇特，形似鸢尾，相拥绽放。
人间星海灿目中，紫云常开。
女郎陷在紫鸢浪海里，一本正经握住身着流光翎羽的小少年双肩，蹲身与他平视。
“越儿，你日后要多与人往，哪怕萍水相逢也好，遇人时多少也活泼些……”
女郎生着一双垂泪惹怜的悲情目，可偏偏人却又是个欢脱人。
小少年看着她，很认真点点头。
“好孩子，就是这样……”女郎笑颜如旧，揉揉孩子的头。
然后流转目光，偷偷去瞟一侧迎风独立的男子。
压下微提唇角，回眼对着孩子，手遮着靠近孩子耳畔，女郎压低声音抱怨着:“别像你阿父一样，就是块冷白石头……”
她是不是以为这边的人真的听不见？
可修仙人五感极好，特别是到了柳润这种境界。
流萤真人独冠天下，是上下修界的魁首。
母亲以“玉”赐字，他也不负所望。
时人赞他君子如玉。
发妻却嫌弃他是块……冷白石头？
柳润无言，他都不记得被自己这位发妻气笑了多少次:“鸢，你又在同越儿说些什么？”
流萤带着星火，紧紧追寻着紫鸢尾。
女郎僵硬一瞬，还要狡辩:“我夸越儿乖……”
然后循声狠狠瞪他一眼，清澈见底地悲情目中从来就没有悲情。
有的只是多年如初的少女骄横，哼过一声，女娘大胆反问:“你有意见？”
没有，他哪敢。
在紫鸢尾成片迎风的正中心，他的孩子也同娘亲一起转过头。
他的妻儿看着他，看着他小心躲过每一朵紫鸢尾，衣摆温柔佛过紫色花海，来到他们的身边。
流萤四散飞舞。
紫鸢尾紧紧簇拥，他们在人间星海团圆。
神光天降，运转通灵。
颤抖着分开睫羽，入眼的还是竹庐屋顶。
静默片刻，柳润支头起身。
七月半，人鬼团圆日。
可惜，即便钰瑶通灵天地……也召不回发妻魂魄。
钰瑶上翡翠花安静绽放，属于另一位女子的声音如水流淌:“柳长老，莫让回忆成茧。”
“你以这种法子求来的虚假团聚有伤神魂，鸢娘子知道还不得好好教训你……”
修士景仰强者，向往大道行深。
可他发妻才不管他有多厉害，该上手时就上手，总要让他长点记性。
记得有一次，他孤身入寒池为百家探路，正面遇上了那些东西。
他占得上风，却还是免不了血口满身，免不了神魂被蚀。
他在榻上气息微弱，他的发妻怒气冲冲，来看望的同门先后告辞回避。
鸢扯着他无伤的脸，俊朗五官被捏圆搓扁到几次变形到扭曲。
“姓柳的！”
女郎简直要喷出焰火，清丽之音都跑调到不成样子:“往小了说，你虽上没有老但下有小！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改嫁，越儿也不能这么小就没了阿父……”
“往大了说，你是这个宙域目前唯一的破局人，你逞强把自己搞没了，你怎么对得起微火聚芒的期许！”
“你怎么对得起仙门子弟的操守——去护下万万同胞生灵。”
说到最后，欢脱人的悲情目第一次有了悲情目的样子。
——垂泪不止。
“阿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被那些东西侵蚀过的修士惨状还历历在目。
“你也给我长点儿心……”
别让我千盼万盼，盼回来的是一句抱歉。
是一具安静沉眠的亡人之躯。
好在，鸢没有盼到柳润的亡人躯体。
柳润……也没有盼回来她的。
…………
“我知晓，余前辈……”敛了情绪，在流萤相伴下独身走到钰瑶前方。
室内，只有他一抹孤寂的活人身影。
钰瑶能通灵来的，都早已不是活人。
柳润垂首，音温而静:“来问槿昔？”
翡翠花摇曳，好似埋根土壤的鲜活花束。
半晌，女子轻嘲自己:“一家人说一家人……是，我为她而来。”
“她的虔诚得到回应，她的族群信奉的神只为她降下蜕生，这些我早已告知与你。”
“可我不曾说过的，是她甘愿献祭侍奉的半生……是同你母亲一般剥离的七情六欲。”
“您是聆神楼首位楼主。”柳润将记忆串联，好像有了结论，“聆神楼登位者的那条规矩……您是在曾经的槿昔那儿借鉴的？”
女郎笑着:“是，也不是。”
“我这小徒儿被她的虔诚与责任困缚至死，如今……你多留心留心，多帮我给她搭搭缘线。”
“自然，槿昔如今也是我的弟子。”那日越儿及冠，除了看自家孩子。
柳润借由聆神楼的传承也看见小姑娘与一人的连线。
那名妖族弟子好像叫……鹤云？
绝尘师兄在自己面前夸过不少次这个孩子。
柳润说出了这个好消息:“已经有了。”
至于未来如何……
那就是后辈们自己的造化。
…………
余槿昔还真认真去追溯过去。
记忆……
从有记忆起，就是师尊在手把手教育。
小鹿眼转了又转，回忆翻了又翻。
放弃了，余槿昔问身边的鹤云:“怎么突然问这个？”
语罢，又看看祠堂里满满当当的攒动人头。
她好像明白了，鹤云是想问她想不想家吗？
这个问题不难，小师姐自觉要给师弟喂一颗定心丸:“不记得过去，不记得我有没有什么家人。”
“但这不重要，羽剑宗就是我的家。”
“师尊也好，二师姐也好，鹤云也好，大师兄和江师弟也好，还有许多相熟的师兄弟师姐妹，大家都是槿昔的家人。”
“羽剑宗就是槿昔的根。”
鹤云一顿。
是吗，原来小恩人看出来他在旁敲侧击问什么了。
捕捉到余槿昔言语里的细节，月白翎羽流光法衣的翩翩少年郎低笑:“原来小师姐还拿我当家人。”
柳越要是在这，一定会吐槽:
好歹是未来妖国的二把手……
看看你如今这副不值钱的便宜样儿！
余槿昔觉得——鹤云很好看，大师兄也很好看，江师弟也是……
但他们都有不一样的好看。
鹤云就同他名字一样，像高天的云，像轻盈的鹤。
像是不染红尘的白衣少年客，随时可以御风而去，归隐山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