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之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龟老那句“本命龟甲，双手奉上”，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妖族六圣的心头炸响。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命龟甲！
对于龟族妖修而言，那不仅仅是一件护身至宝，更是其一身道行精华所系，与性命交修，是其漫长寿元的重要依仗。
龟老，这位已经活了上万载的古老存在，其本命龟甲的价值，早已无法用常理估量。
若真失去此甲，别说修为大损，恐怕连寿元都要锐减三成以上！以他如今这般苍老的年纪，一个不慎，直接羽化登仙，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他竟然愿意为了一个人族小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混沌天骄榜”名次，下如此惊天动地的血本？！
大长老敖败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这位老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太了解龟九了，这老家伙看似与世无争，实则精明算计了一辈子，何曾做过这等亏本的买卖？为了萧玉辰，他竟然……
雷罚妖圣祁天和青莲妖圣何青凝亦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对他们二人而言，龟老不仅仅是族中的前辈耆宿，更有半师之谊。
他们深知本命龟甲对龟老的意义，此刻，即便是他们，也不由得为龟老的决绝而心神震动。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遮天妖圣鹰王那双锐利的鹰目之中，却骤然爆发出一缕精芒！
他死死盯着龟老，声音有些尖锐：“龟老！此话当真？！”
作为活了无数岁月的老妖，鹰王自然知晓龟老那块本命龟甲的玄妙之处。
传说那龟甲之上，天然生成先天八卦的纹路，蕴含天地至理，若是能得此甲，无论是用来参悟大道，还是炼制成族群的镇运圣器，都将是难以估量的好处！
一个参加万族大会的名额而已，而且还是给一个注定不可能掀起太大波澜的人族小子。
若是能凭此换来龟老的本命龟甲……这笔买卖，简直是赚翻了！
他心中的贪婪之火，瞬间被点燃。
“鹰王！”大长老终于回过神来，眉头紧锁，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劝阻。
龟老却抢先一步，用眼神制止了大长老，随后转向鹰王，以及殿内其他几位面色各异的妖圣，语气平静，眼神却如同海面的狂涛：
“老朽此言，字字出自肺腑，绝无半句戏言。”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一股苍老而悠远的气息自他身上弥漫开来：
“若诸位信不过老朽，老朽愿在此立下天道誓约！若萧玉辰未能名列混沌天骄榜，老朽之本命龟甲，便是北海妖族之物！”
天道誓约！
这四个字一出，连最是暴躁的平天大圣猿罡，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
天道誓约，一旦立下，便受天地法则约束，违背者必遭反噬，轻则修为尽毁，重则魂飞魄散。
看来，这龟老头是铁了心了！
鹰王眼中贪婪之色更浓，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好！好！好！既然龟老如此有诚意，那我等若再推三阻四，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其他几位妖圣，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龟老的赌注，足够分量！不过……”
他看向龟老，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弧度：“萧玉辰终究是人族。让他代表我北海妖族出战，名不正言不顺，传扬出去，我族颜面何存？此事，还需有个妥善的说法。”
“依本座之见，萧玉辰必须隐藏其人族身份，以我北海妖族某个不出世的小族天才的名义参加。如此，既能全了龟老的心意，也能保全我北海妖族的脸面，诸位以为如何？”
龟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早已料到鹰王会有此一说。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此事自然。老朽自有手段，可助玉辰那孩子遮掩身份气息，改变些许外貌特征，便是寻常圣境大能，也未必能轻易勘破其真身。绝不会让我北海妖族因此蒙羞。”
万妖岛，第一层，鸿蒙书院。
晨曦透过薄雾，洒在青石铺就的院落中，老榕树的叶片上露珠晶莹。
学堂之内，数十名形态各异的妖族幼崽坐得歪歪扭扭，却都瞪大了好奇的眼睛，望着讲台后的那道青衫身影。
萧玉辰的声音温和，如同春雨般滋润着这些懵懂的心田。他今日所讲，乃是人族传承数千年的“礼”。
“……故，‘礼’者，天地之序也。上至邦国交往，下至人伦日用，皆有其规，皆循其序。非是为了束缚，而是为了和谐。便如这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各有其道，方能生生不息。”
他讲得深入浅出，尽量用妖族幼崽们能够理解的方式去阐述那些在他们听来有些艰涩的道理。
“夫子，夫子！”一只头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白耳朵，看上去像只小雪狐的幼崽，怯生生地举起了前爪，“您说的‘礼’，是不是就像我们狐族拜月一样？阿娘说，拜月的时候要心诚，要安静，不能打闹，这也是‘礼’吗？”
萧玉辰闻言，微微一笑，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问得好。你说的狐族拜月，虔诚而庄重，这其中便蕴含着对天地自然的敬畏，对族群传统的尊重，这自然也是‘礼’的一种体现。‘礼’的形态万千，其核心，在于‘敬’与‘序’。敬天地，敬鬼神，敬长辈，敬同伴。守秩序，知进退，明是非，辨善恶。”
另一只长着一身黝黑鳞甲，看上去像只小穿山甲的幼崽，也鼓起勇气问道：“夫子，那如果我们妖族，也学了人族的‘礼’，会不会……会不会就变得不像妖了？”
这问题一出，其他一些幼崽也露出了类似的担忧表情，显然这个问题触动了他们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
萧玉辰耐心地看着他们，声音依旧温和：“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你们觉得，何为‘妖’？是你们的血脉，是你们的天赋神通，还是你们的……本性？”
他顿了顿，给幼崽们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道：“‘礼’，并非要改变你们的根本。正如草木吸收雨露阳光，是为了更好地生长，而不是为了变成雨露阳光。学习‘礼’，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认知自己，认知世界，让你们的强大不仅仅在于爪牙之利，更在于内心的澄明与智慧。让你们在拥有力量的同时，也能懂得如何正确地运用力量，如何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
“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恃强凌弱，而是心怀敬畏，行有所止。这，便是‘礼’教给我们的道理之一。”
他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让那些平日里顽劣不堪的小妖们，也听得如痴如醉，若有所思。
阳光透过窗格，笼罩在萧玉辰身上，那份耐心与智慧，与他身上那股独特的书卷气息交融，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
忽然，萧玉辰讲课的声音微微一顿，他似有所感，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窗外。
只见窗棂之外，老榕树的枝叶缝隙间，龟老那张布满褶皱的苍老面容，正带着一丝笑意，静静地注视着他。
目光慈祥而深邃，仿佛包含了许多未曾言明的东西。
萧玉辰心中了然，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收回目光，神色依旧平静，继续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将未完的课程讲述下去：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那份从容与淡定，与窗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在某一时刻交汇，皆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