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原。
如今说起这个名字,那放在惊蛰仙宗……甚至是整个修行界,都无人不晓。世人都感慨于柳星原的强大,与天资卓绝。
如今,却唯有柳星原本人才记得,大约距今五六十年前,“柳星原”都还只是个痴傻的孩童。
这或许也是他的生身父母,将他遗弃的原因。
尚在襁褓的他,记不起那时候他所遭遇过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来源于自家的师尊的转述。故而直至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虽说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借助因果律书的力量,从而确定与其血脉相连者,查清自己的身世,但柳星原却并不想这么做。
他只需要知道,他的故事,是从一片漫天星河下开始的。
师尊柳映川,是在某河岸边捡到的他,捡到他时正好是一片漫天星河,故而就想给他取名“柳星河”,但考虑到“星河映川”的含义,会容易乱了辈分。
索性,就改成了柳星原。
碍于那时的柳星原尚在襁褓,柳映川就将其送到了就近的农户家里抚养,并与这家农户约定好,待到柳星原十岁,他就会再来将之带走。
因为柳星原有着木金真灵根的修行天赋。
生来就是注定要踏入修仙界的。
让柳映川始料未及的是,柳星原的天生痴愚却是一直到他八岁的那年都仍未好转,依旧是傻不拉几,就连与同龄人相互对话都做不到。
正因如此,柳星原在那个时候,就成了村子里的同龄人,嘲笑与欺负的对象。
大伙从未叫过他的真名,称呼他的方式从来都是“呆子”。
就连他养父母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柳星原的妹妹,在私底下也少不了给予他的嘲笑。奈何天生痴愚的柳星原,甚至都无法理解“嘲笑”的行为本身。
他只是单纯地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会竭尽全力地做好哥哥的职责。
关心她,保护她……尽管有时的保护,只会给对方造成困扰,也不知道妹妹会受到别人的欺负,完全都是因为他太笨了。
年幼的柳星原,很讨厌同村的孩子,他多次想过要与他们友好相处,但他每次迎来的却都只是拳打脚踢,和迎面砸来的石头。
每每为此遍体鳞伤。
再稍微长大些后,周围的孩童们,要么去上了私塾,要么终日忙碌于农活……逐渐地,欺负他的人变少了。
柳星原的养父母从未亏待过他,甚至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善待,若非是私塾先生不收,柳星原甚至还可能会被去念几年书。
这般被善待,也并非是说其养父母有多么的善良,这纯粹是因为养父母一直都记得,自家这个傻大儿,是“仙师家的孩子”,将来是要去修仙的。
这要真做了亏待他的事情,到时仙师若是问责起来,就怕是不太好解释了。
总而言之,终日无所事事且没人愿意搭理的呆子,就这样变得独来独往。藏在茶馆的角落,偷偷听说书人讲故事,就成为了他孤僻的童年生活里,最快乐的时光。
天生痴愚的孩童兴许很难理解故事中,想要传达的故作高深的道理,却并不难对故事里的主角,心生向往。
年幼柳星原无法确切地描述出,这具体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他只会学着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一起吆喝:他要做个快意恩仇的大侠!
就这样,这个不那么靠谱的愿望,便被埋在了年幼的心灵土壤。
柳星原十岁那年,柳映川如约到此,说要带他去蜀山。
“道长,什么是蜀山啊?”
“蜀山被称之为惊蛰仙宗,乃仙家之所。自今日起,你便跟随为师,同去求道长生。”
“求道长生是什么?”
“就是带你去修仙呢!”
“修仙是什么?”
“修、修……哎呀,你这孩子这么笨呢?”
“对啊,大家都喊我呆子。”
“咦?这孩子莫非是……?喏,把这个吃了。”
“道、道长,我阿娘说这种已经发了芽的红豆,是不可以吃的……”
“少废话,让你吃,你就吃!”
“那好吧……”
……
祈愿的力量如若山涧流淌着的清泉,灌溉着那片已然播下种子的心灵土壤。
种子很快发了芽。
天生痴愚的孩童,便在此刻成长为了追逐梦想的少年。
“道长,我还有个问题。”
“问。”
“如果我成为仙师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
“前提是,你的本领足够强。”
“真的吗?道长,我要跟你去修仙!”
“那就先拜师。”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呵呵,你这拜师,倒是做的挺有模有样的啊。”
“故事里都是这样讲的。”
“你这小鬼……随为师回蜀山!”
“哈哈,去修仙咯!有朝一日,我柳星原一定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大侠!”
……
聆听《何谓侠》的曲调,最易被挖掘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祈愿。
人们为了心中的这份理想,或是在追逐的路上披荆斩棘,以血泪浇灌道义的花;或是在长夜的孤灯下秉烛磨剑,将寂寞锻造成锋芒……
每道音符仿佛都在叩问:
你可还记得,少年时那个执木为剑、敢对天地立约的自己?
霹雳破空惊魍魉,青锋淬刃照苍茫。
一身侠骨铿如剑,斩尽人间邪祟光!
此刻,乌云之上雷声奔涌,无穷无尽地雷光淬炼着柳星原的肉身与本命灵剑。
就见他上半身的青色劲装已然被雷电撕碎,露出遮盖其下虬结的肌肉,更有璀璨的金色雷纹纵横交错,原本乌黑的瞳孔与头发也泛出了金色光泽。
额角处更是隐隐地浮现出一对龙角虚影。
“尔等可敢直视天威!”
雷鸣滚滚,凡是身处天罚领域内的修士,无一不是胆战心惊。心有污秽者,更是会被雷鸣声吓得屁滚尿流,哪敢抬头直视天威。
夜烦等一众赶来支援的上界修士,内心中同样是被恐惧填满。
血神教也是以邪道之法修行的教派,故而血神教徒基本上都属于是内心阴暗之辈,故而在天罚领域里,血神教徒会最大程度上被影响心境。
好在血神教徒们都有着金丹巅峰的修为,好在是没有露出丑态。
天罚领域的威慑,是对领域内的所有存在都能生效的,包括另一边的昆仑修士里,就连宁婉汐都是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直视天罚。
唯独笛声依旧。
柳星原浅浅地瞥了眼,仍在吹笛的白裙女子,略感诧异。他着实是没想到,这世间居然真有内心澄澈,不染丝毫污浊的人。
继而,柳星原收回目光,俯视下方一众畏畏缩缩的上界,不禁露出一道讽刺至极的笑。
“除了胆小柔弱的娘们以外,你们知道最害怕打雷的,是什么样的人吗?便是你们这种做贼心虚的虫豸!
“如此,尔等何敢自诩为仙!?”
宛若审判般的责问,号令万千雷光自苍穹降下。
天地噤声,银蛇狂舞。
雷霆化作天道笔锋,在云幕上镌刻灼目的判词。电光迸溅,映照着众生的惨白面容。
-
时光与岁月的夹缝中。
姜墨夫妇此次面临的考验,其实和山河书院后山面临的考验很相似,都是通过不断的做题,从而逐步接近道蕴真理的本质。
就颇有种“五年虚实十年动静”的感觉。
果然啊……
就算穿越到仙侠世界,也少不了做题。
二者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次的出题范围。
上次是“虚与实相生与共存”,这次就是根据姜墨夫妇的意愿,从“动与静”开始,逐步深入延续时序之理的本质。
……
年少时的岁月绸缎,展开来无穷无尽,待到年长些,却发现绸缎早被剪成了寸寸断帛。
昨日还在树下舞剑的孩童,今日已是鬓角染霜的过客。
片刻等闲,春去秋来,白了少年头。
少女试图用胭脂遮盖时光的痕迹,修士妄想借灵气炼化岁月的脚步……
毁灭与新生,是时间的正反两面。
它是舟筏,亦是无边苦海。
……
在姜墨夫妇得到那足以接近其本质的答案后,他们都悄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时间是人为赋予的概念。
“它”无需任何人予以其定义,就像拨弄钟表无法使时间倒流。故而,想要理解“它”的本质,最先要做到的,便是忘记时间。
-
藏在时光夹缝里的姜墨夫妇,虽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忘记了时间,但在外界,从这对夫妇里进入时光夹缝的那一刻起,也不过才过去了个把时辰。
“老东西挺能撑的啊!但,你能撑多久呢?”
昆仑仙门外的元婴战场上,仍旧不见虚弱的血神教元婴修士,向着身形已然虚浮的时光老人,发起挑衅。
时光老人对此不为所动。
虽说在一周目的时候,他的确是放了句狠话,但现在却并不想再重复一遍。因为老者如今知晓,真正该把这些人赶出昆仑的,其实另有其人。
回溯的时间即将迎来结束,这也就到了时光老人该离去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除开最先送姜墨夫妇进时光夹缝的过度消耗外,还出手把血月真君打成了重伤。
时光老人之所以表现得虚浮,是因为他现在还不得不分心抵抗,来自上界的“引渡之力”。
这种来自上界的引渡之力,就是所谓的飞升。
数千年五大仙门开创者们,就是为了躲避上界的目光,才难以过度干涉俗世。
他们不愿飞升,也不能飞升。
如若那个说法是正确的话……他们能够做出的选择,其实就只有留下来,并把他们的一切都归还于天。
“至少,不能让后生晚辈感到太为难。”
时光老人平静地作出答复后,便不再压制环绕在周身的引渡之力。
他高举着岁月权杖,灼眼的岁月光辉似在其身躯上燃烧,燃烧后的余烬随风飘洒,就好像雪山上终年不止的落雪。
晶莹的雪花落于冰川,乃是此地亘古不变的景象。
故而,象征岁月余烬的雪花,是凡人与修士皆难以承载的厚重。
雪花飘落在血神教元婴修士的那张姣好且妖媚的面容上,继而融化成时光长河的水,替她洗净了铅华……
红颜,乃是枯骨。
原本妖媚的女子,在片刻间就变成了一位佝偻老妪。
“不、不……不!”
任由她如何歇斯底里,都无法阻止寿元与生机在她体内快速流逝。很快她的肌肤上,就出现了各种老人斑与恶心的脓疮,她气息也在不断地虚弱……
“啊啊啊啊!我的寿元,我的容貌……我要杀了你!!!”
彻底陷入疯狂的血神教元婴修士,直接向着身躯已然趋于透明的时光老人袭杀而去。
谁料,时光老人竟是不闪不避,任由对方的法器穿透了他的胸膛。
“祖师!”
就在这一幕出现的刹那,在场所有都在关注着这时光老人的昆仑修士,皆是惊呼出声。
时光老人身躯越发透明。
他环顾着昆仑内外,露出了欣慰且释然的笑容。最后他抬头仰望天穹,喃喃道:“我,不欠你了……”
漫天雪花纷飞,但这天地间,却再也找不见白袍老者的身影。伴随着时光老人死去,昆仑仙门内外的悲戚与哀嚎,回荡于天际,绵延不绝。
与此同时,彻底陷入癫狂的血神教修士,也在成功杀死时光老人后,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她快要死掉了。
死亡是如此恐惧,恐惧到她都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来表达,更无法做到时光老人那样的释然。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
寿元与生机已然流尽。
继而,她猛地喷出一口夹带着腐烂内脏的污血,向着宛如深渊的冰川坠落而去。
……
未可知之地。
苍天巨树郁郁葱葱,遍地鲜花五彩斑斓……本该是一成不变的景象,却在此时,飘落下片片洁白的雪花。
在苍天巨树的树干上,有尊人形木雕,这人形木雕看起来,像是个小姑娘。
雪下了很久。
直至白雪落满了木雕。
紧接着,木雕的手指竟是动弹了一下,抖落了些许遮盖其容颜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