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的师尊也打算效仿叶前辈?”姜墨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凝重,便以试探性的口吻问道。
“不不不!”柳星原连忙摇头说:“我师尊打算让我继承谷雨峰的理由,就完全不是那一回事。总而言之,他匆忙做出这个决定,是和……呃,师娘有关!
经过柳星原的详细解释,姜墨明白了事情原委。
要说这事还得从上次的“彩礼与嫁妆之争”说起。这是柳映川和东方棠雅这俩拧巴人,搞出的一场完全没有意义的争斗。最后搞得各自都是一穷二白,谁也下不来台。
后来,柳映川听从孟初染的建议“以回忆作注”,没想到竟是效果拔群,迫使东方棠雅松口,把“复婚”的事宜提上了日程。
既然复婚的主旨是“往昔回忆”,那么事情自然而然地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延展。
说来都是老夫老妻,到底平平淡淡才是真。不再年轻的他们,染上回忆的滤镜后,忽然发现很多事情,似乎都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柳映川觉得,他这么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到底还有啥想不开的。自身名望也好,未来前景也罢,这些东西都要看后辈如何添砖加瓦。
他已经做不到扭转和改变。
就好比陆瑾元,
尽管他年轻时拥有挺不错的口碑,现在他年纪大了,影响力一天不如一天,作为其接替陆见铭,不还是想怎么给他“抹黑”,就怎么给他“抹黑”。
如今搞得以前惊蛰仙宗的没落,就好像都是老陆的过错……
柳映川就认为,与其自己去争无所谓的名望,不如等直系后辈上位后给自己美言。毕竟等到自己说不动话的时候,多数真正知晓自己事迹的人,也都成了迟暮老头。
自己在后人心中是怎样的形象,那还不是得靠后人评说?
就哪怕自己二度成为东方世家的倒插门,在后辈口中怕也是会换成别的说辞,像什么师父和师娘情真意切之类的……
东方棠雅则是在染上回忆的滤镜后,忽然明白了这些年她到底是在犟什么。
虽说是家族葬送了她的幸福,但当初她如愿以偿和柳映川成婚的时候,说实话她也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幸福,就好像是“强扭的瓜不甜”。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必要通过“强扭的瓜”来解渴,她只是想品尝那枚应得的甜蜜果实,只是想重新找到当初那场“短暂冒险”中的无拘无束……
就像少年柳映川初见她时,会大胆地展示露骨的欲念。就像少女时期的她,会放下“大小姐的矜持”,坦然地撩拨两人之间的情意。
她舍弃东方世家嫡女的身份,他也不再是时刻想着逆袭的修士。
就仅仅是寻常的恋人。
所以在容貌已然不复从前的当下,她想彻彻底底地做一道减法。
……
总而言之,柳映川和东方棠雅这俩老头老太,终于在临近暮年时,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心中矜持,试图抛下一切,准备退隐养老。
姜墨听完柳星原的解释,不禁心想:
就说上次这俩互相看不顺眼的老头老太,竟然会一起跑来自己家中做客……退隐的事情,这俩怕不是早有预谋!
以退隐作为结局,总好过于因心结难解,而死于天劫之下。
“柳前辈和东方前辈,能摈弃前嫌重新再度走到一起,乃是他们的此世之幸。”姜墨由衷地发出赞叹后,转而又问,“却是不知师兄,是为何而困扰?”
“师尊和师娘能和好,自是件幸事。不过……”柳星原叹息着说道,“我却没有那么份继承谷雨峰的心。甚至,我还多次想过,劝师尊让师弟你来继承谷雨峰峰主之位。”
姜墨听得发愣。
什么叫让我来继承谷雨峰峰主之位?拜托,做峰主很麻烦好嘛!谁爱当谁当去,反正我肯定是不会去当的,毕竟我就没有当峰主的命啊!
“我说师兄啊……”姜墨赶忙推诿道,“师弟我的情况你也清楚。
“就我个人的实力而言,到底是差师兄一截。师兄在凌霄榜名次,也比我高太多。我若是继任峰主,肯定是没法做到服众的。”
“呵呵,师弟倒是能推得干净。”柳星原不禁苦笑道,“我不愿继任峰主之位,倒也不是心有抗拒,就是觉得我不太适合……
“有人告诉过我,让我去成为我心中的大侠。我所憧憬的,便是仗剑天涯的不羁,而非枯守一地的寂寥。以我之心性,怕是很难静下来。”
姜墨略感诧异地看了眼柳星原。
他忽而想到此世的柳星原和前世的柳星原,到底是不一样的。
前世的柳星原未能完美结丹,“侠之道心”没能圆满,因而他在继任谷雨峰这件事情上,不会产生太多的迟疑。
但问题是……
姜墨遂认真地问道:“师兄以为,侠者必得浪迹天涯,才算不负此名?”
“若非如此,难道枯坐山门,也能称侠?”柳星原反问道。
既然问题已然抛出,那么针对这个涉及柳星原道心的论言,姜墨自是不能随便糊弄,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
在姜墨看来,柳星原认为的侠,是略显狭隘的。他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概念,或许是因为“武侠类话本”的读者受众,大多数都是青年。
青年多是活力充沛、重于闯荡与冒险的,“行走江湖”的故事会更加的适配他们。
奈何这个世界上,却又不存在“武侠小说四大宗师”。金古梁温四位老先生,武侠小说创作了一辈子,因此,他们在不同时期创作的“侠者”,都有着不尽相同的内核。
正是因为他们笔下的侠士,存在这样的弧光,所以“武侠小说”才会发扬光大。
侠之大者,并非只有仗剑天涯。
姜墨忽然想到,或许《射雕》和《神雕》中的郭靖夫妇,就是最合适的例证。
就像是先前向陆见铭和司徵羽讲故事那样,姜墨此刻为了输出他的观点,就把这两版武侠小说的大概内容,给柳星原也讲了一遍。
虽说姜墨碍于记忆模糊,讲得不甚清晰,但好在柳星原仍旧是听得专注。
直到故事讲完,姜墨就给观点做了个总结。
“偏安者守成,行道者济世。侠之大者,当如江海。静则润泽一方,动则涤荡千里。师兄所见‘偏安’,亦是另一种“行侠”。
“侠者,非行非安,而在‘义’字。
“侠无定所,心无滞碍。
“师兄执着于‘行’与‘安’,恰如辩舟是木,还是舟是水。
“侠者渡世,何曾自缚于形迹?”
柳星原听得发愣,但他却能够感觉到他的侠义之心,似乎并非他想象那么完满。
更多的,是华而不实。
我这是过于执着表象了吗?
为何眼前这位看似从善如流的师弟,会对“侠义”一词有这般深刻的理解?
难道真的只是出于客观?
柳星原如实记下了姜墨这番劝解后,诚心实意地赞叹道:“师弟你的这番论断,不夸张的说,等同对我的点拨。
“想来是我原先的想法,过于狭隘了。”
姜墨姿态谦虚地回答道:“说到底,我这都不过是客家之言。
“就好比,世间百姓总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遇见不一样的风景。今日之见,未必是明日之解。侠之定义,到底只存在于师兄的心中。”
“此番,实乃受教!”柳星原满脸红光,竟是激动地直接鞠躬行了个大礼。
姜墨眼见柳星原把姿态放到这么低,自知是“好为人师”过了头,不禁心生几分尴尬。继而,他便立即转移了话题。
“师兄方才说,有两件事让你倍感困扰,继任谷雨峰峰主是其一,这其二……”
柳星原等到彻底冷静下来,他才说道:“若是我能做到师弟方才讲的这种心境,这第二件事倒也就谈不上困扰。
“说到底,还是我过于囿于表象,一味地追求形式上的不拘一格……”
柳星原把困扰他的第二件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先简单说结论:就是惊蛰仙宗和昆仑仙宗,有意让两家关系更加紧密,便主张给宁婉汐和柳星原定个姻亲。
五大仙门同气连枝,门下修士互为道侣的事情,并不罕见。
宁婉汐和柳星原被许下姻亲,倒也算不得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毕竟在这么多年的邪修清剿行动里,宁婉汐也时常和柳星原合作同行。
若真像是传闻中说的那样,昆仑仙门的宁婉汐,对惊蛰仙宗柳星原颇有好感……
不就更显得是水到渠成了吗?
不过根据柳星原说法来看,宁婉汐和他之间纯属朋友关系。宁婉汐也是偏向于清冷无欲的性格,传闻对他颇有好感,就完全属于是谣言。
在看待姻亲这件事上,他俩的看法也相当一致。
都认为老东西的思想有问题。
他们修行到这把岁数,竟然还打算用这种俗气的方式来缔结“友好关系”。
我们是稳坐修仙界最顶端的仙门势力,不是凡间的割据政权,需要通过政治联姻来维持国与国之间的稳定!
有这个心思搞联姻,还不如整几场论道大会,来的实在!
虽说宁婉汐和柳星原都对此表示不解,但他们其实也没有产生太多的抗拒心理,毕竟都是合作多年的伙伴,不至于真的心生厌恶。
甚至说,在双方在坦白对联姻的看法时,
宁婉汐还相当愉快地表示:假如这桩姻亲实在推不掉的话,她会试着以“恋人的视角”去看待柳星原。
不得不承认的是,柳星原在听见这句话时,是有些心潮澎湃的。
但也就仅限于此。
参与过三次好友婚宴的他,虽说也打算找个道侣,把失去的份子钱都拿回来,但这也不过是句空口玩笑。若是他想,他真的有无数次机会,和宁婉汐深入交往的。
就像他固执地认为侠义的表象即为真理,在择偶方面,他也异常的严苛。
不说像是武侠话本故事里男女主人公那样,经历过跌宕起伏和共同成长后,才得以终成眷属;至少在行为和想法上,要保持一致。
很明显,宁婉汐和他并不是同一类的。
即便宁婉汐很漂亮,还有着一头他过目不忘的白发,但就像是世人对于昆仑仙门修士的刻板印象那样,宁婉汐的性格也极为宁静保守。
尽管她掌握着无上的时驭权能,但是这么多年来,柳星原就只能看见她对于时光的敬畏,却是生不起丝毫的探究之心。
她的所有感悟,都只是按部就班。
正如柳星原无法理解宁婉汐的行事作风,宁婉汐在很多时候,也会觉得柳星原很胆大。
为何这人从来都不会评估事态风险?
为何这人在危机时刻,也要吟诵一些不知所谓的“诗句”?
如此抬高自身,真的好吗?
就如这般,完全难以相互理解的两个人,是真的很难说会相互产生“爱慕”之心。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止步于朋友。
因为朋友之间,到底是存在边界的。
……
姜墨再次发问:“在这件事情中,不知师兄又是因何而困扰?”
“哎……”柳星原叹道,“实不相瞒,我多次向宗门前辈提议放弃姻亲,奈何得到的结果,都是前辈们的含糊其辞和推诿。
“眼见就要板上钉钉,我都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种关系。”
碰上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行事激进者容易陷入迷茫,保守随和的人却很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虽说她的措施,也不过是顺从和妥协……
从看待这件事情的反应上,就能看出柳星原和宁婉汐的不同。
“我想问师兄,你到底愿不愿许下这桩姻亲?”姜墨直言问道。
“自是不愿……”
“若真是不愿,这事还意外地挺好办的。”
柳星原面露讶异,问道:“依师弟之见,此事该如何办?”
“简单!”姜墨眼神中忽地少许戏谑,言之凿凿地回答道,“建议师兄赶紧去找陆见铭,找到后,把这个家伙狠狠地痛殴一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