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不会露出破绽?
这个问题萧青瓷在暗中是做过权衡的。
既然眼前这对夫妇,能够代表惊蛰仙宗找到她这里,那么这也就说明,惊蛰仙宗方面肯定是知道了些许内幕。
虽说无法确切地判断出,五大仙门具体了解到多少,但她作为神机百炼阁的候选亲传,若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可能会引起对方的猜忌。
按照那位小姑娘的意思,应该是让她不要透露“泄露无常秘法者”的确切信息。
其他相关于无常余孽的事情,反倒是可以说的。反正五大仙门若是真想查,这些事情其实是可以轻易就查到的。
现在让萧青瓷比较在意的是,
那位神秘小姑娘,为何要来此探听“泄露无常秘法者”的确切信息?
得到这个情报后,她又去做了什么?
最为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不想让这件事被五大仙门知晓?
萧青瓷对此,首先能够联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邪修教派试图杀人灭口。毕竟这位泄密者,当初和邪修教派的牵扯很深,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是五大仙门与此人接触,很难保他不会把某些“重要的秘密”透露出去。
这位名叫苏落落的小姑娘,会是邪修教派的人吗?
我若是按照她的吩咐办事,是否算是在助纣为虐呢?
萧青瓷想到这一点时,神情立马变得有些难看。
她想起了些许已经过去很久事情。
无常余孽……
我算吗?
……
“萧道友,你怎么了?”姜墨见她愣神许久,便试图将之唤醒。
萧青瓷回过神来,为不露出破绽,托词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与无常余孽的有关吗?”
“嗯……”
萧青瓷点头后,便和姜墨和孟初染聊起了一段往事。
说是在二十多年前,
萧青瓷尚且年幼的时候,所谓的无常余孽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大争之世的结束,已有千年之久。
当初被铸天城收留的无常余孽们,经过几代人的繁衍生息后,所谓“无常余孽”的标记,已然逐渐淡去,就像是被人遗忘在地窖深处的陈年酱香。
与其说他们是无常余孽的后人,不如说他们已经成为铸天城的一员。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成为了优秀的锻造师。
仅有少数人,还在坚持着,把“传统技艺”继续传承下来。
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个叫做不忘本。
或许他们坚持着,把祖宗留下的传统技艺传承下来的本意是好的。但,也正是因为某些不怀好意者,利用了他们的这些执念。
这才导致了之后的悲剧。
二十多年前,一支外来的神秘势力,找到了神机百炼阁的高层。
这支神秘势力试图和铸天城谈一笔生意。
他们想要得到“失传的无常秘法”,并为此给神机百炼阁开出了极大的好处。
财帛动人心。
何况还是神机百炼阁做“战争贩子”起家的。
这个在本质上就不是铁板一块的“铁匠联盟”,就这件事产生了激烈的意见分歧,使得整个神机百炼阁,都被裹挟其中。
其中就有,多年来就在暗中支持无常余孽传承技艺的那一批人。
这些人在很久之前,就从这里面看见了巨大的利益。
或者说作为“战争贩子”的神机百炼阁,其全体高层都能看出“无常秘法”的价值。以至于说,最初提出收留无常余孽的老一辈们,也并非是心怀纯粹的善意。
不论是大争之世,还是大争之世结束后,“无常”都没能彻底脱离过往的阴影。
他们就是一把战争利剑。
不断地被各方势力肆意操纵。
也是因此,现存的许多无常后人都很是激进地认为,“无常秘法”就是一种诅咒,使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活在阴影之中,不得自由。
无常秘法,就该彻底消失!
于是,双方的观念不和,最终便导致了一场无常内部的矛盾肃清。
这是一场流血的冲突。
许多无常后人,都因此而死。
最终,无常秘法还是被传授了出去。
……
萧青瓷所讲述的往事,到这里便结束了。
她并没有将自己也是名义上的“无常后人”的事实,告诉姜墨夫妇。因为她的父母作为无常秘法外传的反对者,便是死在二十多年那场斗争里。
在萧青瓷的心目中,“无常余孽”的身份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个身份让她失去了双亲,让她的家庭也为之破碎……
因此每当提起“无常”时,萧青瓷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希望能够和这个身份作出切割。
她希望自己能够以锻造师、和青瓷铸剑坊坊主的身份,自由活着。
除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外,萧青瓷也没有把当初“无常余孽和神秘势力接触的细节”,透露给姜墨夫妇。这些事情的真相,其实哪怕是仙门都很难查到。
神机百炼阁高层就此事对外统一了口径:
说是无常后人在那场动乱中几乎死绝,仅剩下几位不明真相的孩童现存,向神秘势力透露无常秘法的无常余孽,也在事后被杀人灭口。
并声称这场无常内部的矛盾,神机百炼阁并未过度地干涉其中。
这一切皆是命数。
实际上,这起矛盾冲突的背后就是神机百炼阁部分高层在推波助澜,与神秘势力交易主要责任方也是神机百炼阁。无常余孽在这场利益交换中,不管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都不过是双方在谈判桌上的筹码。
向神秘势力透露无常秘法的人,也没被杀人灭口。
而是被神机百炼阁“保护”了起来,常年被关押在铸天城地底的赤渊深处。
神机百炼阁刻意将此人保护起来。
也是出于中立势力惯用的权衡手段,让他们始终拥有退路。
就好比,
有此人质在手,就可以用于防备邪修教派的卸磨杀驴;
再而,就是五大仙门万一在事后查到了这件事,神机百炼阁也可以通过这个人质,继续对外塑造“不得以为之”的形象。
从而避免彻底得罪五大仙门。
毕竟,向邪修教派兜售“无常秘法”,已然是直接违反了五大仙门的禁令。
萧青瓷之所以知晓这些真相,是因为她的父亲曾在记录锻造心得的书籍里,放置了一封信件,信中详细地记载了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就实际的善后结果来说,
除了现存的几位神机锻造师外,铸天城内本该再无一人知晓事实的真相。
在旁人眼中,萧青瓷也不过是那场动乱的受害者。
二十多年前尚且年幼的她,也不可能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
即便她长大成人后,对父母的死心生怀疑,她也顶多只能知晓,父母并非意外死亡,而是死于无常内部的争斗而已。
这就和萧青瓷,向姜墨夫妇所讲述的版本是一样的。
萧青瓷对此也产生了新的疑惑。
眼前这对代表仙门而来的年轻道侣,姑且可以认为是经由司徵羽的介绍,才找到的她。可是神秘小姑娘苏落落,又为何能够直接找到她这里呢?
按理说,外人根本不可能得知她知晓过往真相的。
这神秘小姑娘却仿佛,从一开始就知晓一切……就好像,她找到自己的主要意图并非是询问某人的线索,只是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知后来者而已……
原本认为她想杀人灭口,所以猜测她是邪修教派的人。
但如今再仔细想来,
好像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假如她想杀人灭口,那么她从我这里得知情报后,也根本就没有必要,特地让我隐藏真相吧?
真正知晓邪修教派秘密的人,估计现在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所以她想让我隐瞒的,是她来过这里的事实?那既然如此,她何必特地来找我问情报?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那个人”被关押在何处?但是,我也从未对外人透露过我知晓事实的真相啊!
她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知晓这一切的?
假如……
我选择把这些都说出去,会怎样?
就在萧青瓷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当即面色一白。紧接着,识海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记忆中那抹翠绿色的身影,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就在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她竟是有种无法形容的记忆缺失感。
天真活泼的笑声,似乎是从高空传来,灌入了她的耳中。
萧青瓷不禁面露惊骇,浑身颤抖。
姜墨见眼前的女子陷入沉思后,竟是露出这种表情,便再次出声尝试将她唤醒:“萧道友,你可是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
萧青瓷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她的神情出现了些许的恍惚,在这一瞬间,她似乎遗忘了很多事情。
很快,她却像个没事人重新变作了原本慵懒且平淡的姿态,摆手道:“我没事,只是我不太喜欢,回忆起那些往事而已。
“总之,我对无常余孽的了解就只有这么多,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墨和孟初染对视了一眼,纷纷面露遗憾。
如若萧青瓷所言属实,那么无常余孽这条线索查到这里,也就算是断了。参与事件经过的无常余孽皆已身亡,便无从通过他们获知更多的,与血魂教相关的线索。
至于神机百炼阁的高层嘛……
姜墨前世虽未曾真正来过铸天城,但对他们行事风格还是比较清楚的。
试图从这些纯粹的商人口中,听到几句真话,这简直与白日做梦无异。
按照萧青瓷说法,神机百炼阁更多的是,被裹挟进这场动乱。
他们对此也无可奈何。
但这种话,都不过是他们惯用的托词。
如今死无对证。
五大仙门作为修仙界公理的代表,无凭无据地,也不好强行逼迫神机百炼阁。
甚至说,五大仙门哪怕是以武力逼迫,神机百炼阁仍旧会一口咬定,说这些都不过是无奈之举,并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无常余孽的头上。
五大仙门又能怎么办呢?
直接武力威慑,把这座富得流油的中立势力抄家灭族吗?
这种举动不仅大概率不能成功,还会将原本中立的神机百炼阁,彻底推向邪修的阵营,还会大幅降低自身声望。
使得整个修仙界风声鹤唳,皆唯恐五大仙门哪天也把自家山门平推,届时就必定会反向助长邪修的实力……这并非五大仙门想要看见的结果。
此即为神机百炼阁赖以存世的权衡之道。
不过,如今能够知晓此事大致的来龙去脉,就差不多足够。等回到惊蛰仙宗,这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了。
姜墨都能想到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惊蛰仙宗的糟老头子们,没道理想不到。
现如今,他们夫妇俩,也没有资格牵扯到金丹巅峰层次的博弈中。
姜墨想到这里,便就释然了。
他面露感激地,向萧青瓷抱拳道,“非常感谢萧道友不厌其烦地,为我夫妇俩指引明路、以及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些往事!如此,在下也不愿继续劳烦道友……
“今日之事,实乃万分感激!”
“都是小事罢了。”萧青瓷无所谓地摆手道:“既然二位带着我当年的承诺而来,那么这些无非都是人情往来,阁下倒也无需这般言谢……
“接下来,二位是要去拜访黄家了吧?”
姜墨和孟初染同时点了点头。
萧青瓷重新坐回了躺椅上,声音慵懒地嘱咐道:“二位来自仙门,就请千万切记,不要把铸天城内的世家门派,与外界的正道势力一概论之。”
“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姜墨将之记下,便问:“这清羽扇,在下应该何时来取?”
“在二位返程之前,再来我这里一趟即可。”
事毕,姜墨夫妇便离开了青瓷铸剑坊,往地图所标记的黄家所在区域而去。
……
距离青瓷铸剑坊不远,有棵大树。苏落落正坐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看着姜墨夫妇离去的方向,缓缓晃动着小腿。
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与活泼。然而,旁人却无从通过这些表象,窥见祂真的想法。
风起,树叶飘摇。
伴随着歌唱的童谣,苏落落的身躯变得越发透明,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