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郡。
林氏族地的家主楼上,枯燊真人凭栏而望,瞳色幽幽,作为木德道统的金丹真人,他正通过族地内的乔木,监视着安生和林沐檩的一举一动。
“失算了,沐檩斗不过他。”
这位林氏的家主叹息道,沐檩还是太过专注于修行和斗法,欠缺了男女情爱方面的经验,才会被他如此轻易地拿捏。
不仅如此,沐檩也不曾参与治家理政,言语心性都不够老练,看来日后要多从这一方面着补。
“……行事当堂堂正正,宁折不屈,方能助长木性,压制厉火……”
“切莫工于心计,机关算尽,最终徒劳伤身。”
枯燊真人面沉如水,他自然听得出来,少年这几句话可不是对林沐檩说的,而是在暗讽他这位寅木真人。
『他从沐檩的反应中就猜到了世家的算计,连带着林氏的立场也看得分明,甚至还猜到是我的决策……』
“好厉害的小子。”
枯燊真人不由赞叹道,但眼神却冷得可怕:“只是这话却不是你能说的。”
被一位筑基修为的下修如此嘲讽,枯燊真人再如何好涵养,也没有理由会放过安生。
更何况他本来也没打算放少年离开。
他抬出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越过木栏向着下方遥遥虚握,族地内便响起细碎的,乔木蔓长的声音。
这里毕竟是林氏的族地,有金丹级别的阵法覆盖,巫术再如何诡谲,安生的踪迹依然毫发毕现地暴露在这位真人眼里。
“先略施小惩。”
枯燊真人喃喃,手掌正要攥成拳,却突然僵住,一股冰冷的寒意涌上心头。
『动手的话,死的会是我……』
但这怎么可能,此地是密林郡,是他林氏的族地,【木功参天御守大阵】正常运转,有他亲自坐镇阵眼,谁能越过阵法给他如此可怕的压力?
枯燊真人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双眸中各自映照出一轮皎洁的玉盘。
不断有清冷的光辉从其中逸散出来,仿佛万千银练散落尘世,看起来美轮美奂。
但唯有身合丹位的真人,才能从这惊人的美景中窥见无法想象的危险和杀机,对方的神通已经先一步落位,一旦自己稍有逾越,必将迎来毫不留情的杀招。
枯燊真人虚握的手掌松开又攥紧,一连数次,最终是彻底松开,慢慢搭在了身前的雕栏上,示意自己没有出手的打算。
没有回应。
上首的月华依旧如水般静静流淌,放眼望去,树木皆披上一层虚幻的银霜,林氏仰仗多年的大阵形同虚设,没有丝毫反应。
枯燊真人见状,不由面露苦涩,在心底暗暗自嘲:
『在自己族地里被逼迫到这个地步,放眼整个冀州的真人,这都是独一份了。』
但他心中没有半点愤恨,反倒是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好在沐檩救了他,多少有些情面在,我族内更是礼遇有加,不曾有过逼迫。』
枯燊真人心思活泛,当即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错得离谱,他不禁感慨:
“这哪是在山上……”
这分明是在天上。
……
安生几个兔起鹘落,离开了林氏族地,随即便驾起风,向着东边一路飞去,不多时就已经将密林郡甩在身后。
“?没人拦着,也没人追上来?”
少年回过头,望向笼罩在夜色里静谧祥和的密林郡,心中生出侥幸——
『难不成那林氏的真人这会没在族中?』
他刚刚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几乎是在贴脸嘲讽这位世家真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位真人想借着妖祸毁去巫郡,安生又怎么会对他有任何正面的观感。
爽是爽了,但忙不迭抱头鼠窜的样子也是真的很狼狈。
尤其是如今星光耗尽之后,没法再施展【旨上玄】,安生其实没有把握在一位真人的出手下逃离密林郡。
“还好那老登不在……”
少年松了口气,继续往东面飞去,一路上有清冷的月光照亮前路,他没多想,只觉心中一片明亮。
『等着我。』
除了盘蛄山以外,现如今的山越真没法给予安生多少旧时的感动,但巫郡不同。
巫郡是一个意外的产物。
是当年他与那位大夏神将,因缘巧合之后,对方回报自己所造就的产物。
姒霁月。
救与不救她,对当时的安生来说并没有很大差别,他只是借助对方的神通,斩去了与巫怜瑶的联系。
在苦海随口的一句话,却成为了天目一带巫民迁徙的起因。
安生仍然能记起听闻巫郡时,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感动,其中更是灌注着妮妮毕生的心血和期许。
“嗯?”
远远的,少年就在望见了远处地平线上摇曳的火光,越是靠近,那一方仿佛被火焰点燃的城池就越是清晰。
只是当他驾着风靠近时,才终于意识到,那些是人,是无数举着火把,披发纹身的人。
年迈的巫姒举着手中的拐杖,将受过赐福的符箓分发给一名名巫民,看着她们走向最大的篝火堆旁,用锋利的祭刀割开皮肤,随后不惧痛楚般步入火中。
滴落血液让火焰越发旺盛,伤口迅速愈合,却留下了黑色的纹路,从中走出的巫民毫发无损,通体散发着血与火的气息。
『这是……战争的仪式。』
安生停在半空中,目光震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巫民发现了他。
在最初的警惕和戒备之后,狂热的欢呼声从大地上响起,随着升腾的火焰一同升上遥远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