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毒。
安生并非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在第三次宿世时,姒霁月请动帝威,诛杀巫红裳,便中过这种天人之毒。
它的本质是强行驱动天人之力后所留下的道伤,哪怕金丹修士沾上了,也是极为麻烦的东西。
当年姒霁月因此而濒死,小狼以吞咒之术强行吞下一缕天人之毒,随后整个人都被湮灭于无形。
无论身体还是魂魄,一切存在形式都灰飞烟灭,连一丝一毫痕迹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的死去。
现在的安生仅仅只是炼气修士,按理说在祭法生效,天人之力降临的瞬间就应该死得不能再死。
但别忘了,少年还有一道【养木】丹位,这同样也是他所无法承载的力量,却正好能在天人之毒的侵蚀下维持住他脆弱的生命。
安生低下头,轻轻拨开合拢的衬衣,内里泛着象牙般光泽的白皙肌肤此时遍布深紫色的羽毛纹路。
胸腔中,由藤蔓纠缠而成的镂空心脏已经枯萎了大半,但空缺的部分却填充着数不清的深紫色羽毛。
这些羽毛像来自某种鸟类,表面不时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血管流入少年的四肢百骸。
它们与苍翠的藤蔓一同构建了这枚古怪的心脏,中心处还留着钥匙一般的孔隙,破破烂烂,看起来既不协调,也不美观。
可凑巧的是,一枚布满裂痕的晶楔从正好从这道孔隙中穿过,将这枚心脏贯穿,一缕缕黯淡的星光从那些裂痕中荡漾出来,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样看,就好像是藤蔓和羽毛一同簇拥着这枚晶楔,压制着它的光芒。
在千祟真人陨落之后,【魑魅】丹位将老人一身脏器异化成妖邪,【蛊蠹】丹位藏身其中,等待这些妖邪角逐出优胜者。
而最是沉默的【鸩毒】……却直接显化在了安生身上。
这道丹位是毒炁的根本丹位,是诸多奇毒的加总,能承载它的,只有剧毒之物的体内。
正常来说,这道丹位会主动去寻找适合承载自己的毒物,但它却感应到了安生体内的天人之毒。
鸩毒,养木,星楔。
任何一者都可以让安生顷刻毙命,可如今这三者却达成了一种古怪的协调,相互制衡在一方狭小的心脏中。
明明都是bUG,却又神奇地能够运行起来……
“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真的是我做的吗?”
安生喃喃着,就连他现在也说不清,当时的自己有没有看得那么长远。
在那种福至心灵的状态下,一切行为全凭感觉,只要少年觉得可以做到,就真的可以做到。
只要他觉得这么做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无所不能。
一旦体验过这样的力量,就会对长久以来的坚持产生动摇。
尤其是当力量褪去,自己仍然如微尘般渺小无力,这种可怕的落差感足以让修行者怀疑起自身与修行的意义。
所以古时的修士,也常常用天人之毒来形容动摇修行者道心的事物。
“这份力量不属于我……”
安生长长呼出一口气,要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仍然谨记,这里不过是苦海之中的倒影。
『天人。』
少年在心头沉沉地念叨着这两个充满魔力的字眼,好一会,才总算平复了跌宕不休的心潮。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混乱的战场,沈素妍一身黑袍,形如鬼魅,凭一己之力迫退诸多对丹位有想法的宗门筑基。
而黑背蜈仙则与那些毒虫厮杀在一起,牢牢掌控局面,已经有好几头毒虫被其所杀,只剩下蛇与蟾蜍仍然在苦苦支撑。
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吞下那些死去毒物的尸身,而是任由其它毒虫将其吞食,像是在有意养蛊。
“沈素妍!你欺人太甚!”
火毒脉主愤怒地叫喊道,但随后面前一花,黑袍女修已经突兀地站在她面前。
“等等,我噗啊——”
沈素妍黑色长袖一扫,将这修士打得眼冒金星,口吐鲜血,一身灵力被打得停滞不动,在地上滚了几圈,掐了两下法诀居然没能飞起来。
沈素妍环顾四周,除了她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站着。
“不自量力。”
她冷冷说道,这些来抢夺丹位的修士大多都是某一脉的脉主或者宗内长老,却没有一人是金丹嫡传。
“如此微末的本事,也敢图谋我谷的传承丹位?”
另一边,蜈仙也已经料理完所有毒虫,只剩下心脏所化的蟾蜍,像嗦粉一样,把毒蛇吞入腹中。
它的身躯像吹气似的不断膨胀,很快就有牛犊大小,眼看就要越来越大,却突然砰地一声炸开。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场景,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黑点般的细小虫蚊,在天空中嗡嗡飞舞。
虫蚊们汇聚在一起,组成一张五官空洞的渗人面具,表面的虫蚊蠕动着,一刻不停地变化出不同的模样。
【魑魅】和【蛊蠹】。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沈素妍虽然早有预料,但见面这古怪的面具,黑袍下的脸色还是变得凝重了许多。
如果没有安生的示警,她应该会让蜈仙直接把这些毒物通通吞入腹中,这样就着了【魑魅】的道。
“这回倒是多亏了他……”
沈素妍喃喃道,准备出手将这古怪的飞蚊面具镇压,带回毒仙谷再想办法分离丹位。
“倏!”
一道色泽暗沉的长矛从天而降,顷刻间便将面具击穿,嗡嗡作响的飞蚊霎时四散逃窜。
但长矛上随即又泛起粘稠的光芒,如同一条血色的闪电,在天空无数纷飞的活物之间折返跳跃,编织成凄厉的电网,将它们全数笼罩,一网打尽。
地面落满了一层飞蚊残渣,而在血色长矛的矛尖下,牢牢锁着一张渗着鲜血的鬼脸。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修士全都瞠目结舌,沈素妍缓缓抬起头,望向上首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
“血蜧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