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虺,而是虿么……”
废墟中,一缕碎钻般晦明变幻的星光升起,光芒中有看不清面目的身影轻盈地伫立在坍塌的宫殿穹顶上,静静俯瞰着下方肆虐的妖邪。
它正在一点一点挺起畸形身躯,那是如同狼蛛般遮天蔽日的恐怖阴影,属于各种虫类的复眼在宛若藤蔓般的节肢上睁开。
没有面目的头颅挪动着纤细的脖颈,它仰起头,向着天空张开了遍布狰狞利齿的口器,从那仿佛通往深渊的食道中喷涌出滚滚黑雾。
这黑雾蕴有剧毒,遮天蔽日,将整片宫殿废墟包裹起来,如同一枚黑色的巨茧,隔绝了宗门内一道道望向此地的惊骇目光。
哪怕上虺圣宗的真人反应过来,一时间也很难突破这道屏障。
“扑通。”
沉闷的心跳声响起,却是从这头怪物肿胀的腹部中,就仿佛它的心脏已经移动到腹腔中。
但少年知道,眼前可怕怪异的模样只是表象,在掩饰那尚未出现的,真正凶恶的东西——
【蛊蠹】丹位主导的每一次合丹,都相当于一次蜕变,一次死而复生,就如同蛇的蜕皮,蝶的破茧,从死去的旧日皮囊中生长出崭新的自己。
但前提是,要记得自己是谁。
“失败了呢。”
少年的语气并无遗憾,也无意外,只是平淡如水。
寒玉蟾被捧在手中,如同一座货真价实栩栩如生的玉雕,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
如果千祟真人合丹成功,那么孕育出来的妖躯会趋近于传说中的虺圣,是一条能够吞食天地的巨蛇。
以三道丹位之身,吞服供奉在宗门内的虺圣神髓,兴许还会有一线面见道果天光的机会,只可惜……
“过早弃绝人身,致妖性过重,奇正失衡,夺妖者身,亦为虫蠹之祖所夺。”
虿者,万虫之旧主。
在天地初开,万象蒙昧的年代,名为虿的生灵就已经在大地上行走。
彼时天道未立,也无道果,丹位之说,这些强悍至极的生灵本身就代表着对应的概念和权柄。
待到两仪阴阳二位尊者立下天道,诸多道果显世,这些先天生灵便各自执掌道果,成为天地秩序的一部分。
其中有少数特殊的存在,祂们的道行太高深,力量太鲜明,对道果的影响太深刻。
哪怕往后离世绝俗,祂们留下的痕迹依旧存在,时刻左右着后世道统的发展和演变,甚至留下后手,凭借对道果的影响,以枯骨续残形,在新尊上位时行反复之事。
“虿为妖庭主人所杀,所执掌道果化入世间万虫,凡是蠹虫之属,都有可能成为祂显世的化身。”
黯淡的星光中,朦胧身影垂眸而立,心斋之法并非不能成就,只是对人与妖的界限要分得明朗,否则就容易性灵蒙昧,心智沉沦。
最好是能效仿【癸水】的浊生玄清之法,分化性灵,一体两面,人性与妖性共存,奇正相生,负阴而抱阳,致中和。
千祟真人太早舍弃了人身,沉沦妖性,在合第三道丹位时被【蛊蠹】丹位中的虿祖后手夺舍。
“不过也是,天道失衡日久,阴阳均衡的法门已经少有流传……”
“扑通,扑通——”
心跳如同雷鸣般响起,怪物体表狰狞的节肢和触角开始萎缩,但腹部却越发肿胀,三道丹位的光芒在其中依次闪烁,频率越来越高。
就好像有什么可憎的东西,马上要被孕育出来。
不是千祟真人,而是在遥远的以前,曾经在苦境大地上行走的灾祸化身。
万虫之祖,虿。
就好比寄生在蝉身中的寄生虫,只要给它一点点时间,它就能够破壳而出……
“却不能让你继续演化下去……”
少年喃喃着,轻轻摩挲着玉蟾光洁的脑门,周身的星光开始收束,缓缓向着手心汇聚。
“咕……?”
寒玉蟾蜍瞪了瞪本就睁到最大的瞳孔,一股它短暂妖生未曾感受过玄妙道韵在心神中流转。
长久以来采集在体内的月之精气被引动,在体内不断酝酿壮大,玉蟾鼓起嘴巴,体表开始荡漾起皎洁清冷的光华。
“■■■■。”
蛰伏在下方的妖物若有所察,发出了晦涩不明的呢喃,它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脖颈,只剩下口器的面孔凑到少年面前,仿佛在端详是什么东西在绽放光芒。
在宫殿般庞大的妖兽面前,少年就如同细小的蝼蚁般,一口气就会被吹飞,只是他面色如常,怀中的玉蟾也顾不上恐惧,嘴巴鼓得仿佛要炸开似的。
“【代阴度夜】。”
少年轻轻拍打玉蟾的脑门,玉蟾当即张开鼓着的嘴巴,将体内已经抑制不住的力量一口气倾泻出去。
“太阴玄儋,绝灵灭煞。”
四周的温度有一瞬间的下降,亮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巨兽僵在原地。
数息过后,玉蟾合上嘴巴,有些呆萌地眨巴眨巴眼睛,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双凸起的眼睛里,仍然有晶莹的月光在流淌。
“轰隆隆——”
巨兽的身躯轰然倒塌,激起数不清的尘土,一枚枚瞳孔从体表剥落,成为标本般的碎冰,构筑身躯的血肉化作清泉,在地面汩汩流淌,形成一汪水泊。
先前有多么污秽不洁,如今的水流就有多么澄澈纯净。
“啪。”
臃肿的腹部破开,一具赤裸裸的女人身躯从里面跌落出来,仰面躺在地面的清水中。
它的胸腔仍然有着起伏,面上血肉模糊,空荡荡的眼窝中塞满了蛊虫的尸体。
“……”
它好像很不甘心,仍想说什么,但一张开嘴巴,数不清的蠹虫就从唇缝中钻出,像细密的沙尘,哗啦啦流逝。
女人的身躯迅速干瘪下去,身上的皮肉同时化作微小细密的虫群,仿佛从一开始,它就是由虫子汇聚而成的。
遮天蔽日的毒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灵潮。
金丹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