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爆炸了。
听到巨响的孟冉原地站定，他转身回望三楼的实验室，神色有几分兴奋。
而后他转身看向右侧一处花台，杜鹃花丛迎风飘摆，好像也被爆炸波及似的。他眸子动了动，伴随着那阵爆炸声，他好像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矗立片刻，他拉了拉背包的带子转身走了。
学校里的反应很快，孟冉还没走到校外的公交站。便已经听见了救护车和消防车刺耳的响声。
很快，学校论坛里又疯传四中又出事了。
有个学生趁着周五放学的时候翻窗跑到实验室内偷偷吸烟，没想到引发了铝粉爆炸。那名学生被严重炸伤。
那名学生的命是保住了，可实验室内有不少玻璃仪器。受到爆炸余波冲击，玻璃碎片四处飞溅造成了二次伤害。最糟糕的是，一片玻璃扎入了这名学生右眼，这只眼睛算是废了。
虽说是学生违反校纪跑到实验室抽烟在先，但学校毕竟存在着管理不当的责任。赔了好一笔钱才把此事给压了下去。
那名学生苏醒之后口口声声说是孟冉害的他，但是正如他们之前把孟冉拉到那种地方殴打的考虑一样，确实是个人迹罕至而且没有什么监控可以证明的好地方。再加上那人死里逃生又成了独眼龙，行迹疯魔，只被当是心理创伤所致。
这件事情孟冉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再后来就是赵亭午公布了那天他被欺负的视频。
其实从视频拍摄的角度来看，孟冉肯定是有拍到自己偷拿那人手机的一幕。但是赵亭午给出的视频却剪掉了这几帧，再结合那天自己听见的脚步声，孟冉是肯定赵亭午知道是自己把那人关到实验室的。
那几人被开除后，孟冉也曾找到赵亭午说起这件事情。
那时赵亭午埋头批改作业，因为前几天受凉又有些感冒了。面对孟冉的询问，他咳着嗽哑着嗓子说:“我确实知道那天是你把林卫东关到实验室的。”
林卫东就是那个被炸伤的校园混混。
孟冉看着赵亭午苍白的脸，说:“那老师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赵亭午笑笑说：“我知道，是他们几个一直在欺负你。你勇于反抗校园暴力，这是好事情。”
“只是林卫东因为吸烟引发爆炸这种事情谁也没想到。”
孟冉点点头：“嗯，谢谢老师。”
赵亭午从学生海量的作业中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神思飘忽的孟冉，他接着说：“老师很喜欢你这个样子。虽说引发了意外，面对校园暴力，你还是要学会反抗知道吗？”
孟冉看着对自己露出满意笑容的赵亭午，沉默片刻，随即也嘴角弯了弯：“嗯，让老师费心了。”
从那以后，孟冉便和赵亭午亲近了许多。再加上孟冉父亲本身也是赵亭午的学长，两家自然来往得比较密切一点。
……
这是赵怀静在高烧之中看见的赵亭午的记忆。
难怪，自己上一世对孟冉坐视不理的时候，他那天在天台上才对自己生出那般重的怨气。也难怪，这一世孟冉快被冻死的时候，也找上了他。
凌乱的画面和巨大的信息量让高烧之中的赵怀静愈发昏沉，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汗水洇湿了被单。
他气息凌乱，嗓子干涸得快要裂开。强忍着不适从床上坐起来，冬夜里的低温吹在他汗湿的脊背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可不经意的一瞥，让他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
不甚明亮的房间内，只有如冰霜似的月光透过窗洒了进来，虽然形廓模糊，但是赵怀静还是看清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颀长，靠坐在椅子上。月光下，那人脸庞的线条流畅优美，不过光线在深邃的眼眶中投下的阴影却衬得那人愈发可怖。
那是……孟冉？
赵怀静本能向后瑟缩。
察觉到赵怀静发现了自己，孟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床上的赵怀静逼近。
没等赵怀静询问，孟冉主动说出了他的目的。
死寂的黑夜中，孟冉的轻笑十分瘆人：“老师，我回去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放过你比较好。”
说罢，孟冉猛地向前，像是发了狂的饿狼扑向自己的猎物。
赵怀静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孟冉扼住了脖子重重地按在了床上。他膝盖压在赵怀静的双腿上，控制着让他无法踢蹬反抗。
强烈的窒息感让本身昏昏沉沉的赵怀静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本能地扣住孟冉的手臂想要推开他，只是他的小臂肌肉却相当有力，饶是他用尽全力也没能撼动那人分毫。
赵怀静心中发凉，想起还是他把孟冉从一副骨头架子养成了现在的样子。
尽管已经缺氧，赵怀静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着。他试过抓伤孟冉的手臂，尽量在自己的指甲中留下一些他的皮肉组织，寄希望于死后他的同行能发现他留下的线索。
但是孟冉此番做足了准备，身上穿着厚实的外套，手上的手套口扎进了袖口之中。赵怀静想要扯开手套口抓伤他都不能。
肺部缺氧使赵怀静青筋鼓起，眼看着脑海中就要泛白，胡乱挣扎的他摸到了睡觉前他放在床头的手机。他握住手机朝着自己身上的人用力掷出，可黑夜中的那人反应极快，相当敏捷地躲开了他扔来的东西。
好在躲闪间他手部的动作有片刻放松，赵怀静趁机抓住孟冉的拇指朝外翻折，吃痛的后者顺势放开对他颈部的桎梏。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气管，激得赵怀静剧烈地咳嗽着。原本因为生病苍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他翻身起来缩至床脚，胸膛仍在快速起伏。
他一边贪婪地呼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一边戒备地盯着站在床旁的那人。
看着暂时从他手下逃生赵怀静，孟冉没急着再有动作。他站在床旁，眼中漾满了笑意。
黑夜之中，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十分明亮。赵怀静想起了刚才梦中孟冉站在实验楼下看见那场爆炸的模样，他当时也是这样笑着。
孟冉每一次杀人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笑眼。他是真的很享受捕杀猎物的感觉，猎物的垂死挣扎亦或是生命力消逝的过程都能极大的愉悦他。
“本以为要杀老师会很容易呢。”
孟冉言语中带着揶揄，嗓音清泠，却让人有见了恶鬼般浑身战栗的恐惧。
想起方才一幕，忽然有什么念头在赵怀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环顾四周，又看见了自己之前随手放在床头的书，他睡觉前有看书的习惯。
随即，他又抄起那本书扔向孟冉。
孟冉微微偏头，极轻巧地躲过了飞来的书。像是失去了逗弄猎物的耐心，孟冉没再说话再次欺身靠近床上的赵怀静。
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本就昏暗的月光，让瑟缩在床上的赵怀静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强烈的压迫感让他还未被扼住喉咙便又体会到了那种强烈的窒息感。
“孟冉……”赵怀静声音颤抖地叫出了孟冉的名字，“孟冉……救救我。”
赵怀静放下了之前一贯的强势，破天荒地向孟冉求了饶。因为生病和粗暴扼颈，赵怀静都感觉嗓子快磨出血了才沙哑着吐出这么几个字。
却没想到，原本眼中满眼戏谑的孟冉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忽然有了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像是触了电一般，连连后退几步撞到了先前的椅子上才停下来。
孟冉用力地闭上眼睛，用力地平复有些慌乱的呼吸。他重重摇了摇头，片刻再次睁开眼睛，又是深不见底黑潭般的眼眸了。
看他这副样子，赵怀静心知自己猜对了：“你不是孟冉。”
不是疑问，而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孟冉也不加掩饰：“赵老师，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赵怀静注视着眼前这人，回想起刚才他在这般昏暗的光线下敏捷躲避的样子，这根本不是孟冉能做到的。
他和孟冉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并且还一直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算孟冉没有明说，但是赵怀静早就发现了孟冉在光线昏暗之中视力并不好的毛病。
高中生活高压学习，孟冉本来就是个近视眼，赵怀静猜测再加上孟冉饿肚子导致营养摄入不良，所以才会有些夜盲。
这件事孟冉没主动跟他说过，他也不愿多管孟冉的私事，只是在平常吃饭的时候桌上多了些胡萝卜、动物肝脏之类的食材。
今晚的房间内并未开灯，虽然借着月光赵怀静可以正常视物，但对于孟冉这个近视眼加夜盲来说能看清物体大致轮廓就不错了，遑论反应这般迅速地躲过他扔来的物品。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此刻想杀他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孟冉本人。
赵怀静不是没想过有可能他遇见了一个和孟冉长得很像的人，但是来人和孟冉的音色完全相同，脸上同样还留着一道前两天上课时班上其他男生打闹乱扔练习册在他脸上蹭出的伤痕，甚至眼角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就不太可能了。
结合之前孟冉性格时而内敛少语，时而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样子，赵怀静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孟冉这般奇怪了。
他之前工作的时候，也和犯罪心理专家打过交道。在他们那里赵怀静听说过有种精神疾病叫做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格分裂。
这是一种争议颇多的疾病，直到现在它的成因尚未分明。最简单来说，就是人格分裂的患者能够产生完整独立的人格，这些人格可以是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甚至不同语言。
每个人格都可以看做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们性格喜好各不相同，甚至写出来的字迹都完全不同。
这种疾病最诡异的一点就是不同的人格可能具有不同的身体机能。
例如一个女性本体在分裂产生男性人格后，身体机能可能变得真的和男性一般强壮有力。一个记忆不好的人，可以产生出过目不忘的人格。本体的身体过敏的东西，对于新人格来说就不会引起任何过敏反应。在本体有近视眼的情况，产生的新人格视力可以完全和正常人一样。
正如此刻黑夜之中却可以正常视物的孟冉。
这样一来，赵怀静想通了好多事情。他本身就在奇怪，从孟冉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对于孟父强烈的恨意来看，他应该与他母亲感情十分深厚才对。既然如此，又怎么会狠得下心肢解抛尸自己的母亲。
即便他说是因为想引起警方的高度关注，但是将尸体碎块抛尸在垃圾堆中，绝不是一个深爱母亲的孩子可以做出来的。原本赵怀静只当这是孟冉狡辩的托词
他又想起孟冉两次都曾言辞激烈地质问赵怀静为什么对他变了，看得出来孟冉本人应该是缺乏足够的人关爱，才导致他对每个对他好的人珍视到了偏执的地步。
可是就如赵怀静前世在调查Una连环杀人案的那些专家分析的一样，能以纯粹以不同手法杀人取乐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反社会人格。
这样的人是没办法理解正常人的情感的。赵亭午对他好也罢，坏也罢，根本无所谓。人对他来说就是资源，只分一部分人尚有利益纠葛不能杀，另一部分就是专供他发泄杀戮欲望的蝼蚁。
现在站在赵怀静面前的就是那个喜好杀戮的反社会人格，也就是Una。
看着那熟悉的笑眼，赵怀静想7年后连着两次杀死自己的人应该也是他。
赵怀静的喉咙依旧呼吸都会带起绵密的疼痛，他知道孟冉的人格应该是被这个人格压制下去了，所以他刚才故意在这个人格冲上来想对自己动手的那一刻叫出了孟冉的名字。
果不其然，他看见那人在听见自己唤孟冉的名字后神情出现了片刻的挣扎。
虽然，很快Una的这个人格又把孟冉的人格给压制下去了……
知道赵怀静在打量着自己，孟冉弯了弯嘴角，顺手拉开刚才自己撞上的椅子坐下：“老师总能带给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