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什么花哨的文采，便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见过的听过的那些女性的故事以及皇后推行新政的决心和可能带来的改变，一条条、一件件，用最朴实的大白话写下来。
她反复修改，力求让每个识字不多的寻常妇人都能听懂。
她还拉着萧晏和大丫当听众，一遍遍地练习，克服紧张。
演讲那日，地点选在了京城一处还算宽敞的市集口，提前几日便由官府贴了告示。
到了正日子，台下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有好奇的男人，更多的是挎着篮子、牵着孩子、远远站着张望的妇人，她们脸上大多带着疑虑、羞涩和好奇。
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役站在一旁，神色倒也平静。
陆弃娘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微微出汗的手心，踏上了临时搭起的木台。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干净的布衣，未施粉黛，与台下那些劳作的女子并无二致。
“各位婶子、嫂子、姐妹们，还有各位老少爷们，大家伙儿好。我姓陆，叫陆弃娘，从前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童养媳，后来家道中落，做过下人……”
她开门见山，自报家门，拉近了与台下众人的距离。
果然，听到她这般普通的来历，不少妇人眼中的疏离感减少了些，反而生出了几分好奇。
她们很多人，都只知道陆弃娘是侯夫人，依稀也听过她的一些传说。
但是今日本人来亲自详细讲述，这着实吸引人。
“……我知道，大家心里肯定都在嘀咕，这女人家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儿来抛头露面，是要说啥？是不是官府又要摊派什么活儿了？”陆弃娘语气轻松，“不是，都不是，大家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今天站在这儿，不是官府要摊派，是我自己，想跟大家唠唠嗑，说说咱们女人自己的事儿。”
“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好像生下来就该围着锅台、围着男人孩子转。小时候听爹娘的，出嫁了听相公的，老了听儿子的……好像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累不累？苦不累？心里憋不憋屈？我想，在场的姐妹们，多少都尝过这滋味。”
她的话语朴素，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许多妇人心上，她们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甚至有人下意识地点头。
“遇到个好爹，那还好。但是很多，是出生就被爹嫌晦气，从小做最多的活，吃最差的饭，还要挨打挨骂；这还算好的，很多甚至直接被溺死，被卖……”
“到了嫁人的时候，也不会管你愿不愿意，只要对方给的彩礼多，不管清白不清白，男人性情好不好，反正只能上花轿。我们自己的婚事，自己的意见反而最不重要。”
这时候，台下已经有女子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开始擦拭眼泪。
“但是我们女人，就真的不如男人吗？我看不见得。我们女子书院那些勤奋的女孩子，最初都是出身贫寒，可是她们也能头悬梁锥刺股，一样能做锦绣文章，比全家之力供养出来那些男人读书还呢！”
“我们心灵手巧，会绣那么好看的花样子，难道有机会，就学不成别的手艺本事？”
“只要学会了本事，难道还怕吃不上自己的饭？何必依靠父兄，依靠男人，看人脸色？”
“是，还有些女子命好，出身高贵，嫁的夫君也好，夫贵妻荣，呼奴唤婢……然而想想，这是自己的荣耀吗？不过是仗着别人的势而已，要看人脸色，不过是更高等的下人罢了。一旦家道中落，夫君变心，就凄凄惨惨……”
“总是有人说，女人要认命，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认命？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踏踏实实！”
“即使父不慈，相公不忠，儿女不孝，靠自己依然能站得稳稳的，这才是女人想要的命！”
“可能有人要说了，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吗？是啊，祖辈辈都这样，但这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就一定不能改吗？”
陆弃娘的声音提高了些，“皇后娘娘心善，看到了咱们女人的不易。娘娘说了，女人不是只能困在后院的一方天地里，咱们也能读书识字，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甚至……也能像男人一样，去考科举，去做官，去为朝廷出力，去光宗耀祖！”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男人们多是震惊质疑，女人们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茫然。
“我知道大家不信，”陆弃娘并不意外，继续道，“娘娘说了，这不是施舍，是要给咱们一个‘公平’！不用谁让着咱们，就跟男人一样的考题，一样的标准，谁行谁上！咱们要是真考不过男人，那咱认！但万一咱们中间就有那聪明的、能干的呢？为什么就不能去试试？”
她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眼神开始闪烁、交织着渴望与胆怯的妇人们，语气愈发恳切：“娘娘让我告诉大家，朝廷是下了决心的！这不是说着玩的！以后啊，谁家女儿想读书，官府办的义学，也得收！谁家媳妇有本事，也能出去做活计，甚至经商做官，谁也不能拦着！朝廷给咱们撑腰！”
“可能还有人怕，怕走出来被人指指点点，怕夫君婆家不许……”陆弃娘理解地点点头，“刚开始肯定难。但咱们得自己先立起来！想想咱们的闺女，难道还想让她重复咱们的老路吗？想想咱们自己，难道就甘心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这么过去吗？”
“我不认得几个大字，大道理也不会讲。”陆弃娘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格外有力量，“我就知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得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机会，皇后娘娘给咱们了，路，就在咱们自己脚下！敢不敢迈出这一步，就看咱们自己了！”
“我们有志气，就要替自己谋一条求生的路出来，不必看男人脸色。”
“等我们自己能成就自己的事业，能让家业更兴隆；也可以让男人更敬重；再更厉害些的，能成就伟大的功业，青史留名。”
（致敬秋瑾烈士《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大家可以去看一下原文，振聋发聩，于今天的我们，依然能带来强烈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