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很快就开了。
前面的队伍开始动了,缓缓入城。
因为昌州刚解除战乱不久,现在还防着胡人细作,所以进城的时候,守城将士盘问得都很细。
队伍行进得很慢。
二丫等得着急,“我要是直接下车步行,能不能快点?”
“再等等,我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情……”
云庭搜肠刮肚,找在京城这几年的乐子说给她听。
但是其实,这是他不愿意回想的几年。
太苦了。
他像戏台上的那个丑角,把自己活成了笑话取悦别人。
如果不是责任压着,如果不是想象着那个有她的未来,云庭应该坚持不下来。
好在,都过去了。
“……你是不知道,那孙子非撺掇我斗蛐蛐,赌得还挺大。我花大价钱弄来一只‘铁将军’,看着威风凛凛,嘿,一上场,还没等对方那只小不点叫唤呢,它自个儿先怂了,掉头就跑,给我气个半死。”
“但是那孙子之后,好像就找到乐子,总来找我斗蛐蛐。他不知道,我看上的,是他爹能开城门的权利。”
“所以后来,我得手了,开城门迎接王爷。京城那些孙子都说我运气好,我说小爷就是运气好,气死你们这些孙子。”
云庭以为,二丫会嬉笑着骂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结果并没有。
二丫没笑。
她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她太熟悉他了,熟悉他骨子里的骄傲,熟悉他玩世不恭面具下的敏感。
云庭的笑声,像一层薄薄的油彩,遮不住底下真实的疲惫。
“云庭,”她顿了顿,目光温和而专注地看着他,“你辛苦了。”
那些假扮纨绔,顶着厚厚面具生活的时光,他真的辛苦了。
云庭愣住,喉结微动,随后若无其事地转头,“我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呢,才不辛苦。”
二丫没问他经历了什么,没戳破他的伪装,只是轻轻一句“你辛苦了”,便道尽了他那些年所有的隐忍和不为人知的付出。
这份懂得,这份无需言明的心疼,像一道暖流流淌过心间。
她懂他。
他最在乎的人懂他。
那即使被全世界误会、轻视又如何?
他不怕和全世界为敌,只要没有让她失望。
正说话间,马车开始行进。
二丫听见外面镖师在和看守城门的士兵打听陆弃娘的住处。
经过昌州一战之后,陆弃娘的名气,在昌州如雷贯耳。
二丫在马车上听着,都感到十分骄傲。
她预期的是,士兵听到要找娘之后,肯定十分热情地给他们指路。
二丫甚至还准备好了碎银子,打算一会儿打赏,告诉他们,我娘的女儿来了。
就那么骄傲。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
士兵嘀咕一句,:“怎么今日都是找萧夫人的?”
二丫闻言愣了下。
他们前面,只有一家,就是那王家姑娘。
他们也是来找娘的?
她正思忖着,就见云庭已经掀开侧面的帘子,“他们也找萧夫人?”
说话间,他直接扔了一角银子出去,“哥几个辛苦了。”
士兵得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是,是要找萧夫人的。”
但是具体干什么,那他们也不得而知。
“行,多谢,稍微快点,我们着急呢!”说话间,云庭又扔了一角银子过去。
别说,银子开路就是快。
一行人很快进了城。
二丫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催促道:“快点,我要回去看看。”
陆弃娘并不知道二丫要回来了。
一早,张鹤遥就把小满送过来。
她正和张鹤遥在门口说话。
“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晚点来接小满。”张鹤遥道。
“行行行,要是太晚,让他睡我这里也行。”陆弃娘巴不得。
她刚在剁猪食,穿着干活的粗布裙子上,沾了一根菜叶子而不自知。
张鹤遥很想替她取下来,但是忍住了。
——他怕陆弃娘露出一副嫌弃和避嫌的神情。
“不,我要回去跟爹睡。”小满道,“娘,您家里有好多人。爹家里,就我陪着他。”
陆弃娘:“……好。”
“那哥,你早点回来。”陆弃娘道,“我给你留点饭带回去吃。”
“嗯。”
就在张鹤遥准备叮嘱小满时,一阵喧嚣由远及近。
陆弃娘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支颇为气派的车队正朝着自家门口驶来。
那阵仗让她心头一跳,目光瞬间亮起,急切地在骑马的护卫中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是萧晏回来了吗?
然而,看了几眼,心头的雀跃便无声熄灭。
不是他。
领头的不是他,护卫的装束也陌生。
最显眼的是中间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珠帘锦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女眷的座驾。
张鹤遥将陆弃娘眼中光芒的明灭看得分明,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车队在陆弃娘家门前缓缓停下。
车夫利落地摆好脚凳,一个穿戴体面的仆妇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
一只穿着精致金线绣鞋的小巧脚儿率先探出,轻轻点在脚凳上。
紧接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被仆妇搀扶着,仪态万方地下了车。
少女穿着一身水粉色的杭绸衣裙,料子在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裁剪合体,衬得身段玲珑有致。
她肤色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眉眼生得极好,琼鼻樱唇,天然一股矜贵之气。
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流转着看向门口站着的几人。
她的目光先是掠过穿着青衫、气质清冷的张鹤遥,似乎觉得此人有些不同寻常,但也仅停留一瞬。
随后,她的视线便牢牢锁定了站在最前面、正拿着菜刀的陆弃娘。
少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眼前这妇人,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裙,袖口和衣襟处还沾着些泥土和草屑,甚至有一片翠绿的菜叶子,就那样明晃晃地贴在腰侧。
她头发随意地挽着,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散落在耳边。
脸上未施脂粉,皮肤带着常年劳作和西北风沙留下的些许粗糙感,但眼神倒是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