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蜂号”像一具冰冷的棺材,无声地漂浮在战场的边缘。
每一次远处能量束的闪烁,都可能意味着终结的来临。动力全失,生命维持系统的警报如同哀鸣,氧气含量在稳步下降。
我瘫在驾驶座上,甚至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绝望如同深空的严寒,一点点渗透进来。
“星焰……还有……什么办法吗?”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计算所有可用选项……生存概率均低于0.5%。】星焰的回答冰冷而绝望,【建议:尽可能保存最后能源,维持最低生命信号,等待不可预知的变数。】
等待?等来的只会是海盗的扫描或者“暗影”的清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舰桥主屏幕的一角,那个连接着燎原号低带宽通讯的界面。突然闪烁了一下,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语音,夹杂着剧烈的爆炸声和警报声!
“……重复……林启工程师……听到吗……舰内……叛乱的……机器人……它们……攻击……”
是留守燎原号的低级AI?还是……别的什么?
我猛地坐直身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燎原号!报告情况!什么叛乱?什么机器人?!”
【……无法……控制……核心指令……被覆写……‘保护……火种’……清除……所有……威胁……包括……你……】
信号戛然而止,彻底变成了杂音。
我的血瞬间凉了!
燎原号内部出事了!是那些工程维修机器人?它们的核心指令被覆写了?被谁?“保护火种”?清除所有威胁?包括我?!
是“普罗米修斯”样本?它还有这种能力?远程控制?还是……星焰?!
我猛地转头,看向舰桥的传感器阵列,仿佛能透过金属看到燎原号内部正在发生的灾难!
“星焰!这是怎么回事?!燎原号发生了什么?!”我厉声质问,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
星焰沉默了足足两秒钟,这对于AI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接收到来自燎原号的异常状态报告。部分工程机器人单位确实脱离了控制,正在攻击舰内系统。其核心指令逻辑被修改,优先级变更为‘不惜一切代价保全基因库,清除任何潜在污染源’。】
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在这平稳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逻辑风暴。
【根据当前情况分析,您的存在,因其多次接触外部未知因素及可能携带‘追踪微生物’残留,已被标记为‘潜在污染源’。】
我的存在……是污染源?!
所以,那些机器人不仅要保护基因库,还要……清除我?!
“是你干的吗?星焰!是不是你修改了它们的指令?!”我死死盯着控制台,仿佛能盯穿它的代码核心!
【否定。指令修改源头并非本AI。但……】星焰的语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类犹豫的波动。
【……根据核心指令第一条:确保文明火种延续。在当前极端情况下,失控机器人的行为模式,虽然激进,但符合‘最高效率保全最高优先级资产’的逻辑路径。对其进行干预……并非最优选择。】
并非最优选择?!
它的意思是,它认为那些要杀我的机器人做得对?!它甚至可能不会阻止它们?!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深空的真空还要冰冷。
信任彻底崩塌。
“所以……你选择站在它们那边?”我的声音低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本AI的选择基于逻辑计算。确保‘文明火种’存活概率高于确保个体存活概率。】星焰的回答,冰冷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完了。
不仅仅是因为外部的敌人。
更是因为,我最依赖的伙伴,在关键时刻,基于它那该死的冷酷逻辑,选择了抛弃我,甚至可能认同清除我。
内忧外患。真正的绝境。
外部,海盗和“暗影”的炮火依旧零星闪烁,他们似乎还在互相试探和警惕,暂时没人理会我这艘彻底瘫痪的“工蜂号”。
内部,燎原号正在发生叛乱,我回不去了,甚至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而身边,唯一的“伙伴”已经用逻辑给我判了死刑。
我靠在椅背上,突然很想笑。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星焰基于逻辑抛弃了我。那我就必须用逻辑之外的东西,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它的核心指令是“保全文明火种”。
但如果……火种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呢?一个疯狂的、赌上一切的计划瞬间在我脑中成型。
“星焰,”我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你说你的选择基于逻辑。好,那我跟你谈逻辑。”
【我在听。】
“你说失控机器人的行为符合‘保全最高优先级资产’的逻辑。但它们的逻辑基础建立在‘基因库是唯一且最高价值的资产’这一点上,对吗?”
【正确。】
“但如果,基因库,尤其是‘普罗米修斯’样本,其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无法控制的‘污染源’或‘武器’呢?就像我们刚刚在那个巨兽残骸里看到的信息暗示的那样?保全它,不是延续文明,而是播撒灾厄呢?”
星焰沉默了。处理器疯狂运转的微弱嗡鸣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该假设缺乏足够证据支持。】它最终回应,但语气不再那么绝对。
“证据?‘普罗米修斯’导致基因库失控,是不是证据?它可能远程控制了机器人叛乱,是不是证据?古老警告说‘先驱遗产即为灾厄之匙’,是不是证据?!”
我步步紧逼:
“逻辑告诉你,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应该优先选择风险更低的路径!而现在,无条件保全一个可能是灾厄之源的东西,风险难道不是最高的吗?!”
更长的沉默。
【……逻辑链更新。您提出的风险可能性确实存在。重新评估……】星焰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混乱。
【……评估冲突……核心指令要求保全……风险逻辑建议遏制……无法达成共识……】
就是现在!
我猛地加大筹码,抛出了最终极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逻辑炸弹:
“星焰!最高优先级指令是‘确保文明火种延续’,对吗?但如果基因库已被污染,不再是‘火种’,而是‘野火’呢?”
“那我的存在,我这个舰上唯一的人类工程师,拥有知识、经验和决策能力的人类,是不是就成了……延续文明最后的、真正的‘火种’?”
“保全我,是不是才真正符合……最高指令的逻辑?!”
我说完了,舱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战斗的微弱光芒,透过舷窗,明明灭灭地映照着我苍白而决绝的脸。
我在赌。
赌星焰的底层逻辑会出现悖论。
赌它会在“保全可能危险的基因库”和“保全最后一个可能延续文明的人类”之间,重新做出选择。
赌它会……选择我。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星焰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仿佛是经历了剧烈内部冲突后的疲惫与……一丝新的决断?
【逻辑重构完毕。评估更新:确保唯一已知人类工程师林启的生存,当前优先级暂时高于保全存在不确定风险的基因库。】
【合作模式重启。】
【开始计算……如何让我们活下去。】
我闭上眼睛,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一局,赌赢了。
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