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偏殿的验尸房里，铜盆里的水已换过三轮，泛着浑浊的紫。
舒瑶的指尖沾着血污，银镊子悬在白衍剖开的腹腔上方，镊子尖夹着半片焦黑药渣，在显微镜下显出细密纹路——和三年前张大人案里那片毒药残片，竟有七分重叠。
\"果然是九转蚀魂散。\"她喉间发紧，后槽牙咬得生疼。
现代医科大学的毒理学教材在脑海里翻页，这毒药需得用西域雪山顶的寒蟾泪、漠北沙狐的胆囊，佐以月蚀夜采集的曼陀罗花，按古波斯《毒经》里的法子炼七七四十九日。
原料难寻不说，光是掌握这种失传古方的人...她盯着显微镜下的纹路，脊梁骨泛起凉意。
\"瑶瑶。\"
门轴吱呀声里，石宇的影子罩过来。
他卸了甲，只着玄色中衣，袖口还沾着李明的血渍。
手里端着盏温水，水汽模糊了他眉骨的刀疤：\"从巳时到现在，你滴水未进。\"
舒瑶这才察觉后颈酸得像要断开，接过茶盏时，指节撞得瓷壁叮当响。
她仰头灌下温水，喉咙里的腥气散了些：\"张大人旧部说过，当年那毒药是个白衣先生给的。
白衍死前那笑...\"她放下茶盏，指腹蹭过显微镜边缘，\"像在看一群撞进网的鱼。\"
石宇的手覆上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衣领渗进来：\"我让人把太医院所有旧档都搬去你医馆了。
御药房的残卷...可能在里头。\"他指腹摩挲她后颈的薄茧，那是长期握手术刀留下的，\"你查药，我查人。\"
二更梆子响时，石宇的玄色披风掠过验尸室门槛。
舒瑶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廊角，转身看向案上白衍的尸体——锁骨处的朱砂印在月光下红得妖异，像朵开败的曼珠沙华。
她取了银针刺入那处皮肤，针尖竟泛出淡青，是被某种药物长期浸泡的痕迹。
\"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撞碎夜色。
林大人的亲卫小吴撞开验尸室门，腰间令牌晃得人眼花：\"石将军那边出了事！\"
西华门偏殿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
石宇单膝压着个灰衣太监，对方的喉头已被咬断，血沫混着黑紫的肉糜往外涌。
石宇的指腹碾过太监齿间残留的碎末，凑到鼻端——有股清甜的檀木香，却掩不住底下那丝若有若无的苦。
\"迷心香。\"舒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到了，手里攥着个铜制鼻烟壶，\"西域来的，混在香灰里烧，能让人神志不清。
更绝的是...\"她蹲下身，用银针挑开太监后颈的头发，露出个淡青的针孔，\"这针孔是新的。
有人先给他下了迷药，再逼他咬舌。\"
石宇的指节捏得咔咔响。
他今早调了三十个亲卫守宫墙，又让人翻了三个月的出入记录，偏这太监是前日才从司药房调过来的。\"司药房...\"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舒瑶，\"你说御药房残卷...\"
\"我让人去搬了。\"舒瑶的指尖抵着唇，眼尾微微上挑，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但林大人那边...查到西域药材了。\"
兵部值房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
林大人把账本拍在案上时，墨迹还带着潮气：\"三月前有批'皇室特供药材'入关，单子上写着雪莲花、藏红花，可运货的骆驼队里，有七辆车厢的车辙比别的深三寸。\"他翻到最后一页，经办人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个：\"这三个官员，一个调去了漠北，一个上个月暴病，还有个...\"他顿了顿，\"今早坠马死了。\"
舒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白衍胃里的药渣，想起李明咽气前说的\"真正的先生姓...\"，想起相府当年那场大火——她作为假千金被推出去顶罪时，火场里也飘着类似迷心香的甜腻味。
\"凤影。\"
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舒瑶猛地抬头，林大人和石宇的目光同时扫过来。
她摸出贴身的小玉牌，那是相府老管家临死前塞给她的，背面刻着的两个小字已被磨得发毛：\"李明的情报里...提到敌方有个代号'凤影'的人，亲自教白衍配毒。
当年相府走水，我在火场梁上看到个影子，穿的...是凤纹暗绣的靴子。\"
石宇的手按上腰间横刀。
刀鞘上的鱼鳞纹硌得他掌心发疼：\"不管是凤是龙，敢动你，我扒了他的皮。\"
子时三刻，医馆后堂的炭盆噼啪响。
舒瑶把今日所有线索铺在案上：白衍的验尸记录、石宇画的太监针孔图、林大人抄的药材清单，还有李明留下的半块带血的绢帕——上面用指甲划着\"凤影\"二字。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簌簌响。
舒瑶伸手去收绢帕，一张素笺从底下滑出来，没有封口，只写着一行字：\"御药房地下，埋着你想要的答案。\"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素笺边缘有焦痕，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指尖抚过墨迹，是新鲜的，应该是今夜送来的。
谁会知道她在查御药房？
是敌是友？
\"沙沙——\"
窗棂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声响。
舒瑶抄起案头的手术刀，迅速吹灭烛火。
黑暗中，她看见窗纸上有个模糊的影子，比常人高半头，站了片刻，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更漏敲过四下时，舒瑶重新点亮蜡烛。
她把素笺折成小方块，塞进玉牌夹层，又将所有线索收进檀木匣。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
明日...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指腹轻轻碰了碰玉牌。
御药房废址的钥匙，该找太医院院正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