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瑾回过身，不动声色得向侧后方退了半步，令三人之间的距离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随后看向顾淮：“顾博士，许久不见，我今日本是来找你的，但现在看来…”
他意有所指的顿了顿，接着说：“闻某改日再来。”
顾淮同样回以礼貌微笑，他下意识理了理西装领口，做出了个请的动作：“让闻少将见笑了，我送送您。”
闻瑾摇头，他又看了眼厉时安，路过顾淮身边时拍了拍顾博士的肩膀，轻叹一声离开了。
顾淮放下手，收回目光时眼角余光在闻瑾刚刚拍的肩膀处微妙顿了顿，他知道闻瑾的意思，这位Alpha是如今腐烂溃败的军政圈里为数不多的一股清流。
很难想象，闻家这种权欲熏心的老牌Alpha世家，能养出这样正气凛然的继承人。
他把这点与莫须有的想法丢掉，往前走了半步，这距离照之前更亲密了些，几乎要突破正常人社交的安全距离了，顾淮站定后对着厉时安温柔笑笑，依旧是昨日那副礼貌疏离模样：“厉先生，您怎么在我的科室门前？是哪里不舒服？”
厉时安也在看着顾淮，适才闻瑾的身影将他的视线遮住，他竟丝毫没发觉顾淮是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刚被闻瑾打了一茬，此刻心境也平稳不少，但看见顾淮这副模样，想到刚刚解千然的话，仍忍不住心力交瘁，他直截了当得问：“顾淮，你是Alpha吗？”
顾淮明显愣住了，数秒后才恢复如常，他轻拢眉梢似是不解：“什么？”
“顾淮，我问你，你是Alpha吗？”厉时安嗅着科室内飘来的云雾茶香，鼻尖忍不住有些发红，他不肯退让，非要戳破面皮上这层假象：“你昨天给我的云雾茶信息素，你说是从医院库房取来的，但是我刚刚问过了，医院说没有这种信息素。”
这事顾淮是知道的，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形象：“你说这个啊，这种信息素比较珍贵，普通的权限是查不到的，你是找谁查阅的？”
说完他又补了句：“加之我个人也比较偏爱清茶的香气，因此这种信息素大多是由我来保管的。”
这算是解释了他室内香气的由来。
厉时安没立即回话，他静静看了顾淮须臾，顾博士这番话说的非常自然，从面部神情上更看不出丝毫作假的迹象，可厉时安就是不信，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顾淮若想骗一个人，从来都是天衣无缝的。
“你骗我，”厉时安说，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过线了，但他还是说了：“顾医生刚刚去哪了？”
顾淮看起来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厉先生，你…”
“你去找秦重了，对吧？”厉时安直接打断了他，他现在不想听这些废话，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顾淮眸光微顿，厉时安知道这是顾淮被戳破心思的表现，顾淮一向心思深沉，曾经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戳破顾淮的小心思，看他无奈的笑。
但现在，厉时安宁愿自己没有那么理解顾淮，不懂他这细微动作的含义，他闭了闭眼，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在眼眶打转：“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omega眼中最后的光也熄下去了：“你不知道吧…我对他信息素的味道非常敏感，这不仅仅因为高匹配度……更多的是这两年来我对这个味道近乎疯狂的渴求。”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昨日他还藏着掖着不想顾淮知道自己的难堪，今天就能毫无波澜的把伤口赤裸裸得剥开来。
顾淮觉得厉时安也同时在把自己的心一起寸寸剖开来，不然怎么连呼吸都是痛？
他刚刚匆匆赶来，已经对信息素的味道做过处理，但确实没想到厉时安连这都能察觉出来，明明已经淡到几乎没有了。
omega的话就像尖锐的细针往他心尖上扎，他没能完全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只能闭上眼，暗自咬牙想解千然那家伙到底和安安说了什么！
“是……”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顾淮终于开口承认，他张了张嘴想解释。
“老师！”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冷的气氛。
何汐茹小跑着走到两人面前，刚一停下就感受到了两人间诡异的氛围，她挠了挠脑袋，一头雾水：“你们…两个？”
顾淮最先恢复过来，语气熟稔：“汐茹，怎么了？”
何汐茹这会似乎也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额…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想着上来看看。”她目光从两人身上巡视两圈，注意到厉时安微红的眼眶：“就是老师…这两次都是我帮他挂的号，他看起来瘦了虐待的样子，伤得也很重，我刚刚见你上来了就赶紧过来想看看，怕……”
在顾淮愈发沉冷的目光下，何汐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都有些不知所云，最后她打了个哆嗦，不知道老师莫名其妙生什么气，难道是和她一样气渣男？
一定是的，何汐茹暗自点了点头，她觉得她的老师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大好人。
“你帮他挂的号？”顾淮语气不明。
何汐茹点点头，他觉得自己老师看自己的目光变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好像是赞赏？
这小姑娘打了个哈哈，从二人中间退出去，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总之老师你多帮帮他！我就先不打扰老师了！”
……
厉时安目送何汐茹远去。
老师？这小姑娘是顾淮的学徒？
“我们进去说吧。”顾淮满脑子都是何汐茹刚刚那句‘像是受了虐待的样子、伤的也很重……’，将他的心扰的不胜其烦，好在何汐茹的出现间接提醒了他走廊上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他将科室的门打开，示意厉时安先进。
厉时安沉默的走进顾淮的科室，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放置的玉兰花。
咔嚓。
下一秒，顾淮将门反锁。
“……”顾淮也看见了那株玉兰花，但他没说什么，走到里面为厉时安斟了壶茶，淡声：“坐下说吧。”
厉时安进门后就没动过，他站在科室中央，不接茶、不落座，甚至都没去看顾淮，只是执着得问：“顾淮，你是Alpha吗？”
“……不是”顾淮回。
厉时安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不去纠结顾淮和秦重见面的事，仿佛问那个问题单纯只是为了印证顾淮是Alpha的想法一样：“云雾茶是你的信息素，对不对？”
顾淮叹了口气，似乎有所松动：“安安，这很重要吗？”
厉时安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得激动，以至于连顾淮称呼的变化都没发觉：“重要！非常重要。”
顾淮垂落身侧的手指微卷，他抬眸和厉时安对视，被omega眼中的泪刺痛了，厉时安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一般尖锐刻薄：“顾淮，你是吗？”
顾淮不忍去看厉时安眼中的痛，声音很轻，轻到厉时安以为是错觉：“曾经是。”
厉时安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一步，他嗓音哑得吓人：“信息素匹配度100%，对么？”
“……”顾淮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一个“是”字卡在喉咙里，说出来像是要滚过刀尖般，疼痛难忍。
但厉时安已经不需要他承认了，他从顾淮的表情已经看出来了。
“哈…”omega突然惨笑一声，半边身子都在发抖，他仰头看着窗外的天，泪水却依旧不争气得从眼角滑落：“顾淮……”
顾淮喉结微动。
“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消失的那个冬天去做什么了吗？”
厉时安看见顾淮张了张嘴，男人那双眼里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他突然觉得这个曾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如此陌生，他摇了摇头，低喃道：“算了…算了…”
说完又是笑，一边笑一边哭，顾淮上前半步，微抬的手终究没有伸出去。
可厉时安又不想放过他了，他心里压着痛，不吐不快，omega的语调突然拔高起来，尖锐得劈开了顾淮的假面，令顾医生的面容有一瞬崩裂：“如果你是Alpha……那我这些年遭受的苦楚，还有自以为是的愧疚，到底算什么！！？”
他哽咽到几近失语，残忍得叫着曾经的亲密称呼：“顾淮哥哥，你告诉我！算什么！”
这击溃了顾淮最后一道防线，他终于再维持不住冷静，几乎是闪到厉时安面前，素日里的从容寸寸龟裂，他嗓音里压着沉重的苦痛：“安安…”
他伸出手想为厉时安抹去泪水，哑声：“别笑了…安安，你笑的我心痛。”
可厉时安躲开了他的手，苍白的面容在光下有种破碎的讥讽感：“不装了？”
“……”顾淮的手僵在那。
“如果我们匹配度100%，我不会嫁给秦重；如果你不消失，我也不会嫁给秦重；如果……”说着说着厉时安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咬牙看向顾淮：“如果我没有嫁给秦重，厉家是不是就不会倒？”
他想到顾淮和秦重的关系，突然有股寒意蔓延全身，令他脊骨发麻：“顾淮，你是故意的吗？是你和秦重计划好的……”他想了想又绝对不对，皱了皱眉重新整理思绪，他的脑子已经十分混乱了：“如果你不想娶我，大可直接说，何必要和秦重合伙做这一出戏，平白让我愧疚这许多年。”
“看见我对你小心翼翼得模样，你觉得很爽吗？”
不怪厉时安会这么想，顾淮与秦重见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再加上俩人非常熟悉的样子，秦重知道云雾茶是顾淮的信息素，知道顾淮是Alpha，甚至知道和他匹配度有100%，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记得五年前，顾淮和秦重是朋友，后来因为自己决裂了。
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所以从始至终，这整件事的受害者，都只有我和厉家，对吗？”厉时安看向顾淮，面色灰败：“为什么？顾淮，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安安！”顾淮双手扶上厉时安的双肩，让他正对自己，极力安抚：“你听我解释，冷静点听我解释好不好？”
厉时安疲于挣扎，拿那双无神的眸子瞧着他，声音轻到仿佛随时会消失：“好啊，你说。”
“我是分化成了Alpha不假。”只一句话，就让厉时安别过了头，讥笑一声，果然。
顾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但没有成功。”
厉时安诧异回头：“什么？”
顾淮与厉时安四目相对，他似乎在顾及什么，少顷后轻叹一声，说：“你知道闻家吗？”
厉时安不解，他当然知道，刚刚还和闻家这一代的继承人闻瑾见过。
“闻家可不止有闻瑾。”顾淮显然看出了厉时安在想什么，他松开厉时安的肩膀，娓娓道来：“闻瑾是君子，但他的君子是无数人为他铺路铺出来的。”
他目光飘忽，似是在回忆什么：“我十九岁那年，提前知道自己分化成了Alpha，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你，我预感我们的匹配度一定非常高。”
他笑容有些苦涩：“可我没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就被闻家盯上了。”
厉时安皱眉：“闻家？”
顾淮点点头，说：“当时我和秦重交好，我们两个都毫无意外的分化成了Alpha。可也正是因为我和秦重交好，又与…”他看向厉时安，顿了顿才说：“与你相恋。”
厉时安呼吸加深，他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的预感没有错，因为顾淮接下来说：
“闻家与秦家世代相争，任何一方都不会坐任另一方做大，而彼时因为我的信息素鉴定等级是和秦重一样的最高级，这代表我成年后会非常强大，又与近些年来呈中兴之势的厉家的小少爷相恋；这消息不知怎么就让闻家知道了，闻家不会让秦重有这样一个强劲的助手，这会打破秦闻两家在军方的势力平衡。”
“安安，其实……”顾淮看着厉时安，斟酌着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最多十年，战争就会被迫结束，医药科技等行业的发展势不可挡，这是时代的洪流，而对战争和战后势力重组影响最为严重的就是生化行业，因为军队的中坚力量都是Alpha，而Alpha深受信息素的影响。”
厉时安攥紧拳头：“所以你们就盯上了厉家？”
“是他们盯上了厉家。”顾淮接着说：“在所有医药世家中，厉家的发展势头是最猛的，想必你也知道，闻瑾曾有意求娶你，但因为当时还在打仗，帝国最终默许你嫁给了信息素匹配度更高的秦重。”
厉时安注意到顾淮在说出这段话时语速变慢，语气也低落许多，他心下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被闻家盯上之后，闻家几度想除掉我以绝后患，但在秦家的帮助下都没有成功，那段时间我总是消失……后来，后来我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淮闭了闭眼，面庞逐渐爬上隐忍：“就是那个冬天，我和你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委托秦重照顾你，我想有秦家的帮助，你应该不会有事…”
他突然讥笑一声，是想到了结局，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头：“闻家不敢动秦重，但他们敢弄死我，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想如果我变成一个对军队没有用的beta，闻家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厉时安眸光微动，他似有所触动，语气也柔和下来：“所以你…”
“所以我去割除了自己的腺体。”顾淮深吸一口气：“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做一个无用的beta，尽管如此，我仍旧遭到了闻家的追杀，所幸最后得以逃脱。”
“但我九死一生回来后……却得知了”得知什么，顾淮没有说，但二人都心知肚明，厉时安看着顾淮眼角的细纹，突然想知道他的少年在这五年岁月里，是如何一步步从意气风发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内敛的，他哑着嗓子叫了句：“顾淮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
而顾淮只是温柔又悲伤的注视着他：“如果我早知道我们的信息素契合度有100%，那我宁可……”后半句话消散在了厉时安的拥抱中，顾淮感到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只能恍惚得继续刚刚的话：“也不会放弃拥有你的资格…”
厉时安踮起脚尖，将脑袋埋进顾淮的颈窝里，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他摇摇头，语气坚定：“不，顾淮，信息素匹配度不能说明什么，生理上的指标也并不能诠释爱情。你永远有拥有我的资格。”
顾淮呼吸微顿，他感受着厉时安的心跳，忍不住抬手回抱住这个让他日夜思恋的omega，而厉时安温柔的嗓音还在他耳边述说：“顾淮哥哥，帮我做个手术吧。”
“什么？”顾淮嘴唇微动：“标记剥离手术吗？”
“不，”厉时安摇了摇头，语气前所未有得坚毅：“腺体割除手术。”
他因腺体而囹圄半生，
这一刻，他拥抱着顾淮，也奔向自由。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