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至中天，山丘的剪影渐次锋利，马车在碎石小路上狂奔。
十二娘神情落寞盯着起伏不定的远山。
姜姚不由担忧起十二娘的状况，近段时期，十二娘心不在焉的，始终不在状态。起先，她分析，十二娘是失恋后遗症，后来，她才渐渐发觉，十二娘是找不到生活重心，不知何去何从。
生活的重心，姜姚也找不到。可面临着生存问题，生存是她心中的头等大事。
王蕙的戴着珍珠耳坠招摇过市，甚至连负心汉仲南都看见了。姜姚心知，王蕙是故意的，用意十分明显，一为气仲南，二为彰显她个人魅力。
柳升对此一概不理，姜姚十分生气，起初，她认为十二娘对柳升或许有那么一丝动心，可王蕙闹了这么一出，十二娘始终无动于衷。她断定，十二娘渐渐失去人生乐趣，抑郁了。这可是天大的问题。
姜姚轻声问道：“十二娘，怎么了，赶路累了？”
“嗯，有一些。”十二娘扯好车帘子，讪讪转过身，沉默呆坐着。
“十二娘，对不住呀。”姜姚把披风往十二娘身上盖，正值深秋，天寒露重，风鼓动着车窗帘子，寒气无声无息从角落缝隙中浸了进来。
“对不住？怎么说这话。”十二娘眼神飘忽，笑意卡在面容上，她不明所以问道。
连夜赶路回京，柳升征求过学子们意见，大伙皆因心系李三思安危，不约而同答应了。一路上，马不停蹄赶路，确实异常辛苦。姜姚捂着十二娘冰冷的手掌道：“朝廷要处决曹国公，李三思恐有性命之忧。”
十二娘神色淡淡，她反握姜姚的手，讪讪笑道：“放心，不会的，陛下仁慈，此事绝无可能。”
姜姚瞪大双眼，不安问道：“真的吗？”前日，京中传来消息，李三思面圣，几日不归，生死难料。
十二娘缓缓点头，她常听长公主叨叨，当今陛下仁爱博学，深受开国先祖的喜爱。开国先祖因杀戮重，最喜陛下的仁慈孝顺。她估计陛下对曹国公最大惩处是软禁，至于杀戮，绝无可能。
姜姚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正午的暖阳像一块温吞的琥珀，女贞树浆果在枝头胀成紫水晶。
啪啪两声，姜姚懵懵懂懂睁开了眼睛，眼前站了一个人，她吓了够呛，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众人哄堂大笑，姜姚这才发现，车厢外站着一圈学子，个个精神不济却兴致勃勃。
“瞅她，怕柳将军呢？”仲南戏谑说道。此女性情乖张，天不怕，地不怕，柳升不愧为“杀神”名号，人见人怕。
淑芬忸怩转身，冷哼道：“哼，谁不怕。”
“散了，散了。”柳升转身，赶苍蝇般驱赶着众人，众人一哄而散。
待姜姚看清来人后，她咯噔一下坐起，用披风盖住全身，难为情说道：“干嘛？到了？”
柳升俯视她，努努嘴，揪了揪姜姚头辫，不可置信嚷道：“小东西，快起身，我得回衙门复命。”
姜姚傲娇扯回发辫，冷哼一声道：“柳将军，请自重。”
柳升背着手，冷着脸道：“快起身，这马车跟明州府衙借的，别耽误车夫回程。”
赶人吗？姜姚撇撇嘴，缓缓爬起，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尘道：“十二娘呢？怎么不见她。”按理说，十二娘乘坐的马车，有专门的护卫守着，寻常人不能靠近半分。可何况，柳升登堂入室，众目睽睽之下拍醒她。
柳升转身跳下马车，伸直懒腰道：“寅时三刻，长公主府上的府兵在金陵驿把县主接走了，你熟睡不醒，县主不忍打扰之。”
姜姚恍神，眼前骤然飘过一条黑线，一群乌鸦缓缓飞过，她错过豪华大马车。
“天寒地冻的，斗篷披上!”柳升跺跺脚，缩了缩脖子，好心提醒道。
偏不？姜姚怯怯瞥了柳升一眼。用披风裹住螺钿盒子，小心翼翼跳下马车。
珍珠在螺钿盒子跳动，姜姚紧张兮兮瞥了一眼柳升。柳升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他正跟车夫小声交谈。车夫十分困顿，一直点头。
面对空荡荡街道，姜姚傻眼了，众人已散去，唯独此辆马车停在国子监外。谢烨呢？胡玉呢？众人皆走了，不讲义气。她面临着实际问题：她怎么回永平侯府。
柳升缩着脖子，好奇问道：“你抱着什么？”
京城已入秋，秋风瑟瑟，落叶漫天，河水湍急，秦淮河已无往日的繁华。
姜姚警惕瞪大双眼，护住盒子道：“要你管？我走了。”
柳升上前要抢，姜姚眼疾手快格挡，连连后退数步，与柳升隔着好一段距离。
柳升面露尴尬，讪讪笑道：“小娘子，斗篷借一下，车夫一路辛苦，金银这种俗物不如斗篷实惠，御寒。”
车夫在马车上打盹，猛然听到这话，咯噔一下，吓醒了。他跳下马车，连声说道：“柳将军客气，小的乃奉王主簿之令来的京城，不敢奢求金银或其他物件。”
柳升此话有理。车夫最是辛劳，一路上狂奔，一路不得闲。姜姚转过身，取下披风递与柳升。
柳升瞥见螺钿盒子，沉着脸，冷冷问道：“盒子怎么在你这里。”
“不行吗？”姜姚把盒子护在身侧。吐了吐舌头，白了柳升一眼，转身就走。
“小东西，这东西……”柳升的话戛然而止。国子监的胡博士拽住了他。
小东西，这东西？有点押韵。姜姚抱着盒子咧嘴大笑。幸亏，柳升没追过来，不然，她百口莫辩。
这么一盒珍珠放哪里才算安全呢？这可难倒了她。姜姚犹豫再三，朝着永平侯府的方向走去。
“夏荷。”一声短而急促的声音。
正当姜姚疑惑不解之时，永平候府侧门处钻出一身作红色短袄的小丫头，她神色慌张，不断往侧门望去。
“小红？”姜姚盯着眼前的小丫头。这丫头是郭忆巧贴身丫头，小红怎么会在此处堵她？在她记忆中，她与郭忆巧并无实际意义上的交集。
小红拽着她往边上去，神情严肃说道：“夏荷，烨哥让我在此处等你，你今日别回永平侯府了。”
别回？姜姚错愕不已，她身为永平侯府的丫头，此刻不回去，她能去哪里？她眉头一皱，喃喃问道：“为何？”
小红神色焦躁不安，她摁着姜姚的手道：“卫氏小产了，二老爷勃然大怒，正在寻罪魁祸首。”
卫氏小产？关她何事，她在明州赈灾，不在府中，这罪名不能扣在她头上吧。姜姚嗤笑道：“卫氏小产，罪魁祸首不能是我吧？”
小红表情严肃点头。
姜姚眼睛瞪得如铜铃，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