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青铜色的，穿过云絮时碎成了粼粼的霜。
姜姚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白日王蕙的话仿佛一根尖针，戳破了她心中最难堪的隐秘。
水性杨花？她内心是否定的，她与众学子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总结归纳，这是生存本能，为了生存，她把能利用资源尽量用起来。更何况，她也没跟谁暧昧不清。胡玉，跟他，最多算一起胡闹惯了。
十二娘听到细细碎碎动静，翻身坐起，头搁在膝盖上，淡淡问道：“夏荷，怎么了？”
一时半会，姜姚也睡不着，她趿鞋下榻，点燃烛火，橘黄色的光印在她面颊上，她痛苦纠结的模样就这样一览无遗展示在十二娘面前。
十二娘掀开帐子，拍了拍床沿，示意姜姚坐过来。
姜姚一脸愁苦拥住十二娘，在她耳边轻声道：“十二娘，王蕙说我水性杨花。”
水性杨花？多恶毒词汇。十二娘讪讪笑，拍着姜姚后背道：“你跟谢烨怎样了？”
跟谢烨的关系，姜姚也说不上来，恋人未满，朋友之上。他俩年龄尚小，心中始终有所保留，一些不确定复杂因素阻隔在他俩中间，这身份地位就是那一条跨不过的鸿沟。
姜姚一声叹息，搂着十二娘的腰，闷声道：“我不知道，十二娘，你别问了。”
十二娘面色惨白，门第观念，封建礼教，束缚着多少对有情人，她淡淡说道：“夏荷，你赎身之事既已了解，你为何不愿意离开永平候府。”
姜姚捂额，对，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十二娘折腾嫁娶，她在折腾成衣铺子，她尚未跟十二娘讲过谢氏三兄弟如何套路她，一份五年期的雇佣合同，她喃喃道：“离了永平侯府，我住那呢？”
十二娘愣神，这情绪不佳的模样是抱怨吗？她勾起姜姚的下巴，失声笑道：“夏荷，你这是在赌气吗？”
赌气？姜姚疑惑不解瞪大双眼，扭头，哼了一声。其实跟谁住，她是无所谓的，鉴于京城居大不易，她优选永平侯府这种包吃包住的地方。
十二娘摇头，这种任性的小性子最勾魂，她抿蠢，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不客气说道：“小院，赠吕雁的小院。”
额!姜姚恍然大悟，十二娘怎会说起这个。她揉着额头，小声抱怨道：“买地置业的钱，我努力存着，无须你赠房产。”
十二娘眉头一皱。买地置业。小娘子存着这心思。她嬉笑道：“朝局动荡，买地置业不是明智之选。”
姜姚摇头，千百年来，女子一向是无产阶级。买房置业仿佛成了千百年来女子的一种执念。她凑近十二娘耳边道：“战事快结束了。”
十二娘愕然，柳升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众人皆听进耳了？她抿嘴，战争哪里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她俩絮絮叨叨聊了一夜，姜姚意识混沌，沉沉睡去，再次睁眼，天光大亮。她哈切连连，揉捏着颈部，昨日睡姿不佳，她浑身酸痛，她翻身，床榻另一边空空如也，她咯噔一下坐起，意识朦胧叫了一声：“十二娘。”
无人应答，情理之中，姜姚痴痴傻笑，十二娘最近精神不错，这一大清早，她能去那，准是糖画摊。
出乎姜姚的预料，糖画摊空空如也。一群小乞儿端着破碗稀粥，可怜巴巴望着小锅里已融化的麦芽糖。
姜姚望着小乞儿，下意识寻找谢烨，出声问道：“十二娘与谢烨呢？”这糖画摊，历来是十二娘与谢烨轮流做庄。十二娘画佛，谢烨画兵刃。
桑永安咬着软巴巴的饴糖，努努嘴，朝府衙后院指了指，口齿不清嚷道：“大清早的，一道士来寻人。”
道士？姜姚诧异，她来不及细想，一头钻回府衙。
柳升哼哼唧唧，双手环胸抱怨道：“夏娘子，你去那？不知分寸，这些小乞儿等着呢。”他越说越气，最后那句是吼的。他眉头紧蹙，心里痒痒的，想要一探究竟，不知那道士跟十二娘是何关系，那道士面容清俊，气度不凡。
姜姚寻到后院，库房在厢房后，中间隔着一个小院，地理位置偏僻，上次搬空库房内的“秋露白”后，库房就被一把铁将军锁着。此刻，铁将军已开，门环上插着一个半融化的佛手糖画。
“十二娘？”姜姚悄无声息挨近库房，低声唤了一声。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巴。连拖带拽，她不由自主瞪大双眼，微微仰面，对上一双漂亮眼睛。
谢烨？他怎么在此处？她抓挠他的手臂，呜呜呜哀嚎。
谢烨呲牙咧嘴松开了手，拽着她往草丛里躲。
“别出声。”谢烨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他深知蹲在此处偷听不道德，可好奇心又不断驱使着他。
杂草有半人高，郁郁葱葱的，遮蔽效果极佳，姜姚弄不清里面是何种状况，低声问道：“谁在里面？王十三吗？”
谢烨诧异，小娘子一而再，再而三问起王十三，她定知晓库房内的两人是何种关系。他微微转头，杂草凌乱，正如他此刻心情。王十三出现是他始料不及，当时情况甚是蹊跷，思绪又转回了今天清晨。
“峥峥，是你？”王十三款款走来，他眼中含笑，转动起手中的糖画。他体型消瘦，面容憔悴，一身青色的道袍拖拽在地。
四目相对，十二娘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幻觉吗？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眼前。她攥紧拳头，默数三下，闭上了眼。
“师傅，是你吗？”谢烨错愕，咯噔一下站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多少年了，遍寻不着，王十三怎么出现在此处。
“烨哥，你也在呀？”王十三微微转头，不动声色说道。他气定神闲，不卑不亢。
十二娘神情激动，不是幻觉，王十三还在，他嘴角含笑。始终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她缓缓抬眉，身子不由自主微微发颤，嘴唇开开合合，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你谁呀？”柳升疑惑，神情警惕的大声呵斥道。一个来路不明道士，开口闭口叫着小娘子的闺名，实属可恶。
谢烨见柳升拔刀，拦在他面前，着急忙慌解释道：“柳将军，此人是我师傅，认识的。”
王十三不惊不惧，面上不起一丝波澜，他双手反剪，淡淡说道：“峥峥，我们谈谈。”
十二娘颤颤巍巍站起，她捂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谢烨心情低落，他终于意识到王十三不是来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