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天幕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霞光如墨汁般缓缓渗入，寒意未散，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香。
吁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何伯重重喘着粗气，幸而今晨，他留着心眼，慢行。前两日急停，烨哥差点甩出马车，这让他愧疚不已。
“何伯，怎么了？”谢烨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姜姚，小娘子面色红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这心也忒大。
何伯转头，一脸为难说道：“烨哥，路堵了，指挥使府又满大街派送银钱。”
谢烨满脸震惊，整整三日，每日清晨，指挥使府就会满大街撒钱。这动静也忒大，征南大将军这是要干嘛？
姜姚抿唇，丧气说道：“马晋，土财主，亏大发了。”
谢烨疑惑瞪着她，马晋撒钱跟她有何关系？他愣了两秒，敲着车窗道：“何伯，掉头。”
马车缓缓后退，街道传来一阵骚动。
“抢钱了？”一阵欢呼声由远至近。呼啦啦的铜板落地有声。姜姚听得心痒痒。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她呢？她掀开车窗，探出头去。
马匹一声长啸，砰一声巨响，呼救声，人声，嘈杂声，街市上闹哄哄乱成一片。“伤人了！”“救命呀！”“杀人了！”“出人命了。”姜姚捂住嘴，后退两步，躲回车厢。亲眼目睹街角处两马车相撞的场景，这种血腥伤人的交通事故，她此生第一次见，她赶忙提起袍子，跳下马车。
“烨哥，两车撞在一起了。”何伯胆战心惊，今日有惊无险，路堵住了，起码大家尚属安全。
“夏荷，去哪？”谢烨伸头出去，着急大嚷道。这是撞车事故，她去干嘛。
谢烨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夏荷在街市中驱散众人，她一边走，一边撕着袍子的下摆，有人受伤了。
“何伯，夏荷在干嘛？”谢烨目不转睛盯着姜姚，不可置信问道。小娘子大声嚷着，可街市吵闹，根本分辨不出她在嚷什么。她跪倒在地，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用手探查伤者的鼻息。不知为何，那滚下车的伤者一动未动，她着急不安，膝盖快速挪动着，她徒手按压伤者的胸口！
谢烨捂嘴，夏荷在干嘛，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做有伤风化。更让他不忍直视画面出现了。她侧脸贴在伤者的胸口处，按压，贴脸，这一套流程下来，他吓得目瞪口呆，这成何体统。
哗啦一声，一件袍子由上盖了下来。姜姚愣神，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让开，别阻道，大夫在施救。”
“这人得实行人工呼吸术。”谢焕面红耳赤说道，这个技术在民国尚不普及。新朝更是闻所未闻，小娘子光天化日之下实行这急救之术，恐非议不会少。
姜姚心头一阵狂喜，这人工复苏，光靠按压心脏行不通。她冷静说道：“谢焕，你来做心肺复苏，按压心脏，我协助在口鼻吹气。”袍子憋闷，空气不甚流通，这心肺复苏得尽快做。
“好。”谢焕也不忸怩，爽快答应了。一二三，一二三，两人协同合作着。
“何伯，那人是四哥吗？”谢烨面色沉沉。谢焕怎会跟夏荷如此熟稔。两人默契十足做着古怪的动作。
“对，那人是四少爷，烨哥，他俩在干嘛？”何伯一头雾水，夏荷是烨哥的贴身侍女，她怎么会跟四少爷待在一处。
“烨哥，你去干嘛？”何伯尚未想清楚事情前因后果，谢烨却飞奔过去了。
姜姚焦头烂额，眼前之人会死吗？一声轻咳让她骤然惊醒，这人活了，她掀开袍子，重重喘着粗气。
“活了？”谢焕手脚在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发鬓流了下来。他救活人了，那种由衷骄傲溢满胸膛。
“嗯，活了。”姜姚兴奋望着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两人通力合作，救活了一人。谢焕朝她高举手掌，姜姚朝他掌心重重一击，笑着嚷道：“Give me five！”
两人击掌？缔结盟约吗？谢烨不安嚷道：“夏荷，四哥，你俩在干嘛？”
两人双双回头，此事不知如何解释。姜姚含糊其辞说道：“救人！”
“救人？你俩？”谢烨不可置信嚷道。一个小娘子，一个贵公子。两人以一种说不出口的方式救人，他是不信的。
“大夫来了。”人群中挤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愣神功夫，谢焕眼疾手快的拾起袍子盖住了姜姚的头。
姜姚愣神，什么意思？她不能见人吗？她正要发火，恍惚间听到谢焕低喃：“按《户律》，男女混杂，仗八十，快走。”
姜姚愣神，《户律》？唬人的吧？她天天跟大老爷们厮混在一处玩闹，无人告知她这些。她犹豫不决，大出风头之时却不能露脸。老天在玩她吗？晦气。
“四哥，你干吗？”谢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死死拽住姜姚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拽。他心里酸溜溜的，他的丫头怎么又跟四哥混在一处了？莫非他俩真有私情？谢四郎一向放荡不羁，可四哥的放荡只针对歌姬或舞妓。对待府的丫头一向规规矩矩，四哥如今这行径让他咂舌。
谢焕压根没空搭理谢烨，他缓缓给医使行礼，解释着病情，待他缓过神来，骤然发现谢烨执拗站着，不肯离去。他怒火中烧走了过来，低喃道：“六弟，此事我来处理，速速离开。”
“四哥？”谢烨面色苍白，执拗不肯挪动半分。暗流涌动，一触即发。姜姚意识到事态严重，她拖拽着他往前走，嘴里喃喃道：“谢漂亮，有话上车说，上学该迟了。”
人潮散了，马车缓缓挪动着，姜姚摘下袍子，重重舒了一口气。谢烨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沉默寡言的谢烨让姜姚心生惧意，她略显不安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道：“烨哥，你有什么想问的。”
刚刚画面一遍遍在谢烨脑海中重复着，他的脸骤然窜红，他厉声嚷道：“夏荷，你不知廉耻。当众俯身，贴，贴脸！”
不知廉耻？姜姚骤然失笑。她拍着谢烨的肩膀，豪气干云嚷道：“烨哥，那是救人。”如此高尚的行为让人说成不知廉耻，她亏大发了。
谢烨让姜姚整不会了。这豪气干云的架势加上一双色眯眯大眼睛，这跟地痞流氓相差无几。面颊上的红霞蔓延至耳根处，他瞥过脸，结结巴巴说道：“救人用贴脸吗？你又不是大夫。这是哪门子救人。”
姜姚冷哼，告诉你，你也不懂。她胡揪道：“心肺复苏，巫术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