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很多，却不说自己从前是有多难过，多委屈。
那些说了或许不一定会让皇帝陛下有一丝的愧疚。
但一定会让他觉得，她只是在生气，只要她消气了，她还是会答应进宫，然后去走从前的老路。
她只想让赵怀瑾知道，归根结底，她在意的这些东西，其实是作为一个掌握生杀大权至高无上的皇帝，和一个普通民间女子之间无法消散的距离。
皇权压在她这样的小女子身上，真的太重了。
赵怀瑾的悔恨从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点。
如果姜云烟哭着，或者闹着脾气，他会以为她就是在生气，所以她一定会跟他闹。
如今她的这些话，看着平静，这平静里面，是彻底死了心了。
他当然是知道的，她不在乎什么位份和赏赐。
前世在宫里，他给过她很多东西，宫里宫外最好的东西他全都会第一时间让人送去长秋宫。
但是那些东西，他极少看她会流露出喜欢的模样。
反倒是那根“如妃?”送她的金缠玉的簪子，被她视若珍宝。
即便被他摔坏，后来她竟然还托了人打算将簪子拿去修好。
那时候他气，气她不顾他的旨意，还把那簪子当成宝一样。
过后他让半夏借着拿去修的由头，把那根簪子没收了。
可那天他去长秋宫，看她红着眼眶，失落得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便发了通脾气……
现在想想，就是这样的小事，也是在一点点地磨碎她。
是他让她太失望了。
如今他捧着后位去求她原谅，难怪她看都不看一眼。
前世他得了她的身，这一世若是不能将她的心重新拉回来，恐怕便再无机会跟她白头偕老了。
那一切将毫无意义。
他把她松开，“朕明白了。”
姜云烟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
皇帝能明白，之后不再跟她有纠缠是最好的。
就算他不明白也没关系，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已经不怕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若不是为了自己能脱身，她甚至不会将这些话说给他听。
她蹲身行礼：“既如此，民女感恩陛下体恤，民女告退。?”
她的语气淡极了，像只是陈述了别人的旧事。
一个人，是得经历过了什么，才能从从前那么怕他，到如今，连怕都不会了。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恨他的模样。
赵怀瑾不得不再次放她离开。
……
回到大殿外，忍冬担心的神色，姜云烟远远就看到了。
还未走近忍冬便扑了过来，仔细将她瞧了又瞧。
“姑娘，您……?”
姜云烟制止她：“我没事，只是找了寺里的师傅解了纸签文。?”
这是京城，说话还是要小心为上。
忍冬也是急糊涂了，这才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嘴。
长明灯已经点上，临走前姜云烟还在寺里捐了点银子，这才跟着表兄表姐一起回去。
回到马车上，方流莹看小表妹半靠在软榻上，不由得去掐了掐她腰间的软肉。
“你就上个香，求个签地，怎么一副累得要死的模样？?”
姜云烟眼皮动了动：“来回的石阶爬得累。”
方流莹伸手捏了捏她膝盖处：“我早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动得少了，?每回走点路就喊累！”
姜云烟这会儿终于睁开眼，笑得一脸无害，嘴上的话却让方流莹红了脸。
“但今日我这平日里走动少的人，可也爬得比莹姐姐快呢！”
方流莹平日没少被她打趣，没外人在的时候，早就练了一身厚脸皮，不怕被她说。
“你别得意，咱们来京城之前，我娘可是说了，等回去给你议亲。?”
姜云烟又再次闭上眼：“即便我之后议亲，倒是莹姐姐早就嫁到京城了，也打趣不了我。?”
“也是……”方流莹有些失落。
女子成亲就要离开家里，远嫁的一辈子更是不知道能回几次自己家。
她当真是很不舍，虽然徐经年说了过两年他就会外放做官，但这以后的事，谁能知道是外放到何处呢？
若是比京城和江州还远的地方，那她就更回不得家了。
还有她这小表妹，这一年多来虽说是长进了些，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宁愿吃点亏也不惹事的样子。
以后她不在江州了，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突然想起谢老夫人前几日提的，觉得这事儿或许可行。
她俯身凑到姜云烟耳边，跟她说：“不然烟儿也在这京城择一门亲事吧？?”
一起嫁到京城，到时候俩人还能继续作伴，想想都觉得很可行。
姜云烟却吓得一哆嗦：“我不要！?”
让她在离赵怀瑾这么近的天子皇城下过活，无异于悬一把刀在她头上。
她看方流莹一脸不善的模样，赶紧解释：“我想多陪陪外祖母……”
这倒也是实话。
方流莹泄了气：“真难，要是咱们一家人都在京城就好了，可以时常见到。”
姜云烟明白，像方流莹这样恋家的人，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嫁到京城了，心里的不舍和忐忑自然是有的。
她安慰道：“没事，以后表哥不是也要考进士当大官的吗，到时舅舅和舅母也会来，那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嘛。?”
话这样说，方流莹稍稍安心些许，又道：“那你呢？”
姜云烟被问得微愣。
她也不知道。
她活了两辈子，未曾体会过正常夫妻间是如何相处过日子的。
这一世她还未有心仪的人，对成亲一事也没有多大的向往。
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再生儿育女，她如今觉得风险极高。
或许是前世的经历吧，她在这件事上总无法想得太乐观。
眼前对她来说，学好舅母教给自己的本事，把家中产业管好，以后尽可能让父亲的心血不白费。
这些事似乎盖过了女子到了年纪便要外嫁这件事。
有什么想法似乎想要去做，但说出来怕是无人会理解。
她抿了下唇，最终还是笑道：“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呀，但咱俩肯定永远都是最亲热的姐妹。?”
这样的话总能让方流莹心情舒坦。
回程路上俩人挨在一起说着话，感觉没多少时间便回了将军府。
梧桐苑里摆满了好些东西，都是许氏备着让她们带回江州的。
晚间时候她们一起去正院用膳，方哲瑞也在。
饭毕几人一起去园子里散步消食，薛彦松也一起。
他们说起回江州的议程，方哲瑞着重叮嘱方流莹这次路上不能带着表妹下船玩。
来时是因为有他们两个男子在，如今回程就她们家，是万万不能任性的。
方流莹当然懂，满口便应下。
薛彦松凝着神色道：“近日随州那一带沿海倭匪肆虐，不若还是推迟些日子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