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九年的最后三个月,杜玉霖都没再外出,一直都待在姚南忙活着,每天不是到麾下各部队去督促训练,就是在白城“机器制造局”的车间里与曾宝奇研究如何提高生产效率。
而做这些,无非都是在为明年的大动荡在做准备,这场动荡啊,可是在杜玉霖前世也都不曾出现过的。
这个时代的东北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杜玉霖在哈尔滨火车站里的那一枪,射穿的可不仅仅是沙国财政大臣的胸膛,它同时也击溃了沙、倭、华三方势力在东北勉强才达成的微妙平衡啊。
作为沙国“斯托雷平改革路线”的守护人,戈果甫佐夫曾放下豪言,“给我二十年的和平,俄国将变得你们认不出来来”,他对外主张走温和路线,对内采取“和稀泥”方式以维系杜马与国务会议间的平衡,向英、法两国大量贷款以刺激经济复苏,并在东北问题上主张与倭国利益均分。
而这一切,都随着他的遇刺身亡而提前终止了。
根据杜玉霖之前的推演,提前杀掉戈果甫佐夫,单就对东北来讲可能会带来为六个方面的影响。
第一,以戈果甫佐夫个人名义作保的英法贷款将“熔断”,直接导致哈尔滨的外汇市场崩溃,中东铁路局为防被挤兑,极可能停用金卢布支付工资,而是改发被称为“黄条子”的临时纸币,但商家不可能收黄条子,这就将造成大量沙属华人员工的破产,为了寻求活路他们只能南逃。
第二,沙皇尼古拉二世将不得不任命“军功派”大臣接替财政大臣职位,这会使其政府对东北的态度变得更加激进。
第三,与倭国谈判全面冻结,哈尔滨会晤的议题本就是沙放弃中东铁路南线利益,以此为条件换取倭承认其在“蒙—齐齐哈尔”支线上的特权,而戈果甫佐夫的死会导致外阿穆尔军区拒绝执行命令,这将被倭国视为“出尔反尔”,双方关系进一步恶化。
第四,沙、倭新一轮的“铁路竞赛”很可能再次展开,满铁将提前开展“四洮线”测量工作,而沙方则重启“齐齐哈尔—扎兰屯”支线的修筑。为了达到能威慑对方目的,两国也将不断增兵东北,并最终在吉林内部形成军事对峙局面,甚至有爆发第二次沙倭战争的可能。
第五,若总督锡良不能很好的处理此危局,华国将不得不在沙、倭两国之间选边站,东北可能提前进入“满洲化”状态,并同时失去盐税、垦税、关税等几大主要收入,财政面临全面崩溃风险。
第六,混乱的内部局势也会让“移民政策”提前失败,蒙古王公亦跟风停止放垦,为一九一二年的外蒙独立留下一片地缘真空。
若这些全部成真,东北的处境将比前世更加悲惨,而杜玉霖在明知会有这种可能还要如此做,便是抱着“危机并存,不破不立”的态度了。
上一世的东北这时虽看似平安,但那不过是在沙、倭间如履薄冰的苟延残喘而已,在无声无息中被蚕食、被消耗,最终逃不出被倭国全面吞并的命运。
杜玉霖则认为,若想彻底改变这块黑土地的命运,那就必须走一条更激进、更大胆的路线,只要能在随后的发展中处置得当,上面那六条看着不利的危机,很有可能会转变为千载难逢的大机遇啊。
就拿杜玉霖提早就开始筹划修筑的“锦白”铁路来说,它不但有效遏制了沙、倭双方的铁路向西的扩展计划,还将强大的阿梅利国引来了东北,它为守住这刚到手的利益,肯定会尽全力扶植自己作为代理人来对抗沙、倭两国,这也是之前会送来军火的原因,而随着日后投资的深入,阿国想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转眼间到了年底,事情的发展也在不断印证着杜玉霖推测的正确。
十月初,巴黎交易所的沙债果然暴跌,中东铁路局拒绝用金卢布支付工资,卢布对银元比价几乎腰斩,近一半的铁路工人一夜间破产。
而早就预料到这个可能的杜玉霖,提前让王永江派人等在长春站、四平站附近,只要遇到南下找出路的铁路工人就统统拿下,这些人平时可是想挖都挖不过来的,现在各个欢天喜地地跟着去“锦白铁路”工地了。
此外,由于杀人凶手始终没被抓到,沙国方面恼羞成怒后将矛头指向了倭国驻哈尔滨领事馆。
根据帝国保卫局调查,出事当天正是一名倭国警长下令“倭人免检”,最终才造成这惨痛后果的。尽管倭方再三否认存在这人,但沙方仍坚持认为整件事很可能是倭军部策划的阴谋,既除掉了自己政敌又削弱了沙国改革,这群矮猴子一直都是如此无耻的。
十月下旬,外阿穆尔军区将驻扎于贝加尔的第 4 西伯利亚步兵师和一个哥萨克骑兵旅,调至“海拉尔—满洲里”一带,沿额尔古纳河设置纵深 15 公里的“军用仓库带”
为应对沙方此举,倭国在四平成立“关东铁道部”,将铁路守备队升格为“独立铁道队”,编制提高至六千人,同时装备山炮、装甲铁路列车,并于十一月初在公主岭举行了“对沙野战演习”。
在此期间,吉省内由沙国扶植的大土匪付占林也开始行动,陆续对其他不愿归顺沙方的草莽势力进行清剿,短短两个月内他就灭掉了十一个小绺子,只是在最后被白连魁在“棺材沟”打个伏击,才暂时止住了南下的趋势。
吉林一时间乱成一锅粥,巡抚陈绍常多次下令孟恩远带兵镇压,可对方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今天缺粮就是明天少将,拖到十二月仍不见出兵剿匪的迹象。
最后陈绍常忍无可忍,用正式公文给三省总督锡良打报告,请求他能调杜玉霖的巡防营入吉林,认为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方法,并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杜统领的一切行动。
锡良这会脑袋也是嗡嗡的,正因刚到任就搞成了“锦白铁路”高兴呢,突然就冒出来了这一堆烂事,两个国家的大员死在自己的地界上,这要不是施肇基上报及时、处理得当,一顶“协助刺杀”的帽子扣下来可真戴不起啊。
这刺客真他娘的该被千刀万剐。
看来还是得派出杜玉霖才行,别看这人年轻,但做事还是很靠谱地,想到这锡良便刷刷点点写下了“任命书”。
在十二月最后这一天中午,任命终于到了杜玉霖的手中。
「现命奉天后路巡防营统领杜玉霖,着即充会办吉林边务大臣,并赏官防一颗,文曰“钦命会办吉林边务大臣关防”,统辖昌图—哈尔滨沿线各营。所需饷械,由奉天、吉林两藩库按月拨银两万两,就地购粮、毋得延误。
遇有外交事件,准就近与沙、倭领事及铁路总办交涉,除重大事情需咨会本督外,其余可自行定夺。
所辖各营如有退缩、骚扰情事者,准其军前正法。
接此札后,即刻带所部人马东进长春接手边防,再入哈尔滨以资震慑,望能尽快绥靖地方,不使外人深入侵占,届时必专折请奖。
钦命东三省总督,锡良押。」
将任命书丢到桌面上,杜玉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能让自己提前就跃升一大步的机会终于来了。
朝着外面大喊一声。
“卫兵,去通知各营管带,到这里开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