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渡西门方向的混乱嘶喊与水寨码头激烈的夺船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压抑的呻吟与胜利者威严的命令声在浓重的夜色与血腥气中回荡。
空气中硝烟、火油、硫磺与浓烈铁锈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一身周朔军简甲,腰悬利剑的崔琰,在数名亲卫簇拥下,如同定海神针般踏上飞流渡水寨那曾经坚不可摧、此刻却已易主的寨墙。
他年轻的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异常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陨,扫视着残局。
曾二小与赵天啸带着满脸征尘与血渍,几乎同时赶到身前汇报。
“参谋长,飞流水寨已被彻底控制!西门、北门、东门制高点、元戎弩、投石机、火油及火药储备点皆由麒麟卫接管!守军大部缴械,顽抗者已肃清。寨中尚有伤兵营等后勤位置未及全面清理,但核心防御体系已在掌握!”曾二小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对胜利的执着与对崔琰命令的绝对执行。
赵天啸则难掩激动,压着兴奋汇报道:“舰船也已全部掌控!秦军大小船只七十三艘,包括三艘主力楼船、十五艘斗舰,皆完好无损!此刻都由我们飞鱼卫水军精锐把守,甲板、船舱、舵轮尽在掌握!水里那几个想凿船逃跑的水鬼,早被咱们的‘水猴子’们拿下了!”他用力搓着手,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并大获丰收的亢奋,“参谋长,这次咱们飞鱼卫可真是发了!这船……”
崔琰抬手,果断打断了赵天啸“发财”后的感慨,目光如电般射向下游黑沉沉的河面,落在那条沟通两岸、如同黑暗巨蟒般横卧长水的浮桥上。
浮桥尽头,秦淮水寨的灯火依稀朦胧——那里的秦军主力已随严汜东去追击,此刻防守必然空虚,且尚未察觉上游惊天剧变!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冰冷的决断瞬间成型。
崔琰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清晰地穿透夜雾,下达了连珠炮般的命令:
“严汜!赵天啸!听令!”
严汜与赵天啸同时挺直身体,凛然应喏:“未将在!”
“严汜所部——!”
崔琰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即刻整军!以尔本部为先锋,打出‘严’字帅旗、黑水蛟旗!挑选精锐数百,换秦军完整衣甲旗号,沿浮桥疾进!至对岸寨门,诈称‘严汜大将军有紧急军令传达’!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为后续部队打开通路!行动要快,要狠,不给对方判断时间!”
严汜沉声:“得令!”立刻转身,点选最精锐、擅长伪装作战的麒麟卫,如同无声的暗流般迅速向码头集结,登船。
“赵天啸——!”
崔琰目光如刀,转向水军悍将,“由你统一指挥飞鱼卫夺船水军精锐!分兵两部:一部由陈彪指挥,载一千名麒麟卫步战锐士,紧随‘严汜’诈门先锋之后,一旦寨门有动静或时机成熟,立即抢滩登陆!目标——控制寨墙,压制火力点!另一部,由你亲自统领水师主力,所有夺获的秦军楼船、斗舰满帆,直扑秦淮水寨码头!首要目标——摧毁或占领其对岸码头设施,封锁秦淮水寨内停泊船只退路!用弓弩和拍杆压制寨墙!若遇抵抗,给本将碾碎他们!”
“遵命!”赵天啸眼中精光暴涨,一扫之前的轻松,瞬间换上临战的锋锐。水陆并进,虚实结合,这打法太对他的胃口了!
“曾二小!”
“末将在!”
“你率余下麒麟卫主力,配合部分飞鱼卫,立刻在飞流渡架设夺获的元戎弩!弩口转向——对准秦淮水寨寨墙及浮桥区域!你们留守飞流渡水寨将是兄弟们最后保障!”
“明白!”曾二小抱拳领命,立刻带人去操弄那些散发着死亡寒光的巨弩。
“其余各部,肃清飞流渡残敌,看押俘虏,不得有误!传令,全军上下,衔枚疾走,灯火管制!此战,胜在突然,贵在神速!行动——!”
夺桥!骗门!
浮桥上,数十条周朔的轻快小船如同贴着水皮飞翔的水鸟,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破浪疾行。
严汜身着盔甲,高擎黑底金边的“严”字帅旗和大秦黑水蛟旗,立于首船船头,夜风吹拂甲叶,凛然生威,气势俨然!
船上精锐皆秦军装扮,寂静无声,只闻船桨划破水波的轻微唰唰声。
秦淮水寨西门前,几个值夜的秦军哨兵在了望哨的灯笼光晕下打着哈欠。
连日无事,大将军又带主力在外追敌,水寨的防守如同绷紧后又突然松弛的弓弦,透着懈怠。
“看!浮桥方向!”一名哨兵指着下游,只见点点船灯正快速靠近。
“嗯?这么晚了,哪来这么多船?”伍长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努力辨认。
当那船头清晰的“严”字帅旗和黑水蛟旗映入眼帘时,他心头猛地一跳,困意顿消。
“是……是帅旗?!大将军的人?”旁边士兵惊疑不定。
话音未落,首船已至寨门水栅外数十步。假严汜的声音如同炸雷响起,带着急切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将何在?!速速打开水门!本将奉严帅急令,有十万火紧急报传回!快开门!迟误军机,尔等项上人头难保!!”
这声呵斥与严汜本人平日作风如出一辙!尤其是“军机急报”、“人头难保”这样的字眼,极具威慑力!
寨门后,负责夜巡的值守都尉被惊动,爬上寨墙探看。灯光下,那身标志性的明光铠,那面无人敢冒充的帅旗,还有船上那些沉默肃杀、秦军装束的“亲卫”,让他心中疑虑瞬间打消大半。
“大将军的人?快!放吊桥,开小水门!让他们进来!”都尉不敢担干系,急忙下令。
沉重的吊桥吱呀呀放下,专门用于人员通行的侧边小水门也缓缓升起……
就在吊桥搭上寨墙基座,小水门即将洞开的刹那!
“杀——!!!”
船上的“秦军”猛地发出震天怒吼!严汜身后,数十名早已蓄势待发的麒麟卫尖兵,如同离弦之箭,踩着刚刚搭稳的吊桥,直扑寨门!手中淬毒短弩在近距离发出夺命厉啸!
噗噗噗!
值守在吊桥和水门旁的数名秦兵猝不及防,惨叫着倒下!
“敌袭!是周狗!快关……”都尉魂飞魄散,尖声嘶吼!但为时已晚!
破寨!猛攻!
陈彪率领的第二波抢滩船队已经冲到了寨墙下的浅滩!船未停稳,数百名如狼似虎的麒麟卫步战锐士已跳入齐腰深的水中,举着盾牌,顶着零星的箭矢,悍不畏死地扑向刚被撕开的寨门缺口!
同时,赵天啸指挥的周朔水军主力舰群如移动的山峦般压了上来!巨大的楼船撞角如同巨兽的獠牙,轰然撞击秦淮水寨简陋的码头木桩!
无数飞鱼卫水军顺着船舷跳下,或借着战舰的高度优势,用强弓硬弩向寨墙上和慌乱集结的秦兵猛烈泼洒箭雨!
轰!轰轰轰!
就在秦淮水寨守军被突如其来的水陆夹攻打得晕头转向,仓皇集结在西门方向试图堵住缺口时,没良心炮,虎蹲炮同时响起!
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巨大黑影撕裂长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向秦淮水寨西寨墙!
轰隆!!咔嚓——!
泥土、木屑、砖石混合着人体碎片猛烈爆开!
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在厚重的寨墙上撕开了触目惊心的大豁口,将附近的秦兵连同雉堞一同扫落!
压制性的火力打击瞬间瓦解了守军最后的抵抗意志!
巨大的火药物理破坏和心理震慑远超普通攻击。
摧枯拉朽!定鼎乾坤!
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秦淮水寨。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惊慌失措、到处奔逃的秦军。
失去了坚固寨墙的庇护,又遭受到来自水、陆两面面夹击,主帅不在,精锐尽出,秦淮水寨的留守秦军瞬间崩溃。
许多士兵甚至没弄清敌人来自何方,就被从水路登陆的飞鱼卫或从西门缺口涌入的麒麟卫斩杀、俘获。
少数军官试图组织抵抗的据点,很快就被数倍于己的周朔精锐淹没。
赵天啸甚至亲自带人夺取了一艘试图逃窜的秦军快船,将其俘获,彻底掐灭了零星抵抗的希望。
当第一缕晨曦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在这片历经血火的战场时,秦淮水寨的最后一面黑水蛟旗被扯下,周朔的龙纹飞鱼战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在尚在燃烧、冒着黑烟的主了望塔顶端!
残破的秦淮水寨码头上,晨风吹散了浓重的硝烟,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与焦糊气味。浑浊的河水中漂浮着断木、残甲与零星的尸体,提醒着昨夜的惨烈。
赵天啸踩着一块被烧焦的码头木板,叉着腰,望着江面上密密麻麻、悬挂着周朔战旗的庞大船队,咧嘴大笑,却又牵动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值!太他娘的值了!参谋长这手玩得漂亮!一仗,水军家底翻了几番!”
严汜正指挥降兵收缴武器、看管俘虏,闻言也是面露一丝罕见的微笑。
这一夜,从飞流渡的惊险夺寨到水路的无声猎杀,再到这跨江夺营,周朔所领导的队伍的果决和执行力得到了最残酷也最完美的检验。
水寨主厅残破的屋檐下,严汜默默站立在崔琰身后。
崔琰默然伫立岸边一块巨石旁,望着眼前这片被他一手策划并指挥攻陷的两座雄关水寨。
他的甲胄上凝结着暗红的血块,脸色因一夜的呕心沥血和高度紧张而略显苍白,甚至有些疲惫。
但那挺拔的身影在晨曦中却投射出前所未有的坚毅轮廓,双眸深邃如渊,跳动着比初升朝阳更为明亮、更为复杂的火焰。
一夜之间,运筹帷幄,借势布子,连环奇袭,水陆并进,胆大心细,借敌旗,用敌心,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最终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胜利——一举夺回失守的战略要地飞流渡,并顺势拿下了控制长水下游的秦淮水寨,彻底扭转了周朔在长水水域的战略劣势!
这一战,不仅仅是战果辉煌的胜利。
它是一场在敌人最强点处寻找漏洞、在绝境中制造战机、并将战机精密转化为胜势的经典战役。
它是对情报的极致运用,对人心的精妙把握,对时间差的精准卡位,更是对一支军队执行力的极限考验。
崔琰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与烟尘味的空气。
再睁眼时,那丝外露的锐利已然内敛沉淀,转化为一种深藏于骨子里、经受了血与火淬炼的沉静与厚重。
秦淮水寨升腾的狼烟与河面的波光倒映在他清澈的眼底。
此役过后,崔琰,再非昔日帐下参赞之少年。他已真正拥有了为周朔坐镇一方,执棋天下于指掌间的将帅之资!
这成长,是在浓稠的血色与冰冷的铁光中,在破晓的曙光里,完成了最终的洗礼。
他环顾被牢牢掌控的水寨,心中涌动着不尽的战略蓝图。
秦淮水寨虽已成功拿下,但后续事宜并不少,秦淮水寨防御工事已经不适合目前敌我双方都有火药的情况了。
更重要的是还要面对秦朝方面的反扑,秦淮水寨就像一颗钉子,钉在了秦朝身上,至于牢固与否,就得看双方的真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