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瞳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依旧托着下巴，轻轻地“哦”了一声，像是卸下了某种长久以来，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伪装。
“所以呢？”她微微歪着头，视线终于从夜空落回父亲，或者说，眼前这位陈家家主的脸上。那双平常常带着狡黠笑意的眸子里，此刻沉淀着平静，映不出任何情绪。
“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所以这些年，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静待处理的瑕疵品？一个不该存在于陈家祖谱上的污点？”
家主的脸上肌肉似乎绷得更紧了些，陈墨瞳那过于平静的反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你比我想象的更冷静。”家主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这并非重点。”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那匣子几乎要递到陈墨瞳的鼻尖。一股混合着淡淡血腥的气味，从匣子的缝隙中弥漫出来。
陈墨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体内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感知被这气味猛地刺痛了一下。
不是言灵，却比言灵更直接地敲打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男人冰冷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过去那个看似被圈养在黄金鸟笼里的陈墨瞳，或许从来都不是真实的她。
而真实的她，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被钉在了某个黑暗而血腥的祭坛之上。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那被刻意遗忘的过往。
那冰封的湖面下，是足以将她彻底吞没的洪流。
家主眸色幽深，语气之间充斥着强烈的感情：“这些你不需要知道，墨瞳，你只需要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我们陈家好。哪怕是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恩上，于情于理你也应该......”
家主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倒在地，仅留下站在阴影之中的一道挺拔的身影。
陈墨瞳的眼睛微微一亮。
自阴影之中走出来的是林萧。
陈墨瞳的眼神瞬间失去高光。
林萧嘴角微抽，虽然知道你心中有英雄救美的小女生的幻想，但用不用表现得这般真实？
“喂喂，陈墨瞳同学，你这眼神很不健康。”林萧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踢了踢脚下昏迷不醒的陈家主，像是在确认一件碍事的垃圾，“你觉得我应该等他掏出匣子里那个惊喜，再华丽登场？恕我直言，那玩意儿的气味隔着三条街都能闻见，再等下去我怕你当场表演个血脉暴走，场面会更难收拾。”
诺诺没有回答，她的视线依旧黏在倒在地上的父亲身上，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着，又被她死死压抑住。
林萧叹了口气，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收敛了几分。他走到诺诺身边，没有试图去碰触她紧绷的肩膀，只是靠在她旁边的廊柱上，目光同样投向夜空。
“外面情况有点小复杂，恺撒他们暂时被绊住了脚。”他声音不高，目光扫过地上的家主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匣子，“至于这边嘛......”
林萧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学生作业：“小说的保留剧目，演来演去还是这套，血缘疑云什么的，收养之谜什么的，再加上点献祭的老套路。剧本写得不够新颖啊，差评。”
诺诺的视线终于从地上的“父亲”身上移开，落回林萧脸上。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纯粹的接收信息。她轻轻嗯了一声，连个疑问的音调都吝啬给出。
“所以，”林萧走近一步，距离不远不近，“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有关地上这人的事？”
陈墨瞳的睫毛极其轻微地扇动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身份是假的，养育是假的，存在的意义大概也是假的。逻辑上，清理掉一个错误的存在，很合理。”
林萧看着她这副把自己当成冰冷机器来描述的平静模样，叹了口气：“但你是个人啊，会思考，会呼吸，会觉得这破事儿超纲了，会想逃避，比那些写在祖谱上或者刻在破匣子里的玩意儿真实的多了。或者说你宁愿相信这种无根无据的东西，也不愿意相信真实的人？”
“陈墨瞳，”林萧叫她的名字，而是带着一种正式的意味，“选择权在你。”
“道理我都明白。”沉默片刻，诺诺长叹出一口气：“话说这是我从高中毕业之后第一次被老师训话。”
“就当是吧。”林萧轻笑一声，无奈的解释道，“至于刚才，如果你是想体验英雄救美的话也可以把这当成另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陈墨瞳好奇的询问道。
林萧沉思片刻，随后皱着眉开口道：“一位帅气逼人尽职尽责的老师对于论文未交学生的千里追杀？”
诺诺：......
林萧看着陈墨瞳放松下来的神情，对自己的开导效果十分满意，随后上前一步，将手中一个戒指递给陈墨瞳。
“这是什么？”诺诺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好奇的开口询问道。
“我送给学生的结课礼物，以前随手练习的小玩意，所有上我课并且顺利结课的学生都会拿到，里面是一些和炼金相关的小玩意。”林萧耸了耸肩，“我的课其实在学院之中自由度很高，显然你现在通过了最后的结课任务。”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林萧的课在学院之中从大一到大三都能选择，所以经常出现教室人满为患的情况。
看着做工有些粗糙的戒指，陈墨瞳难得调侃一声：“以戒指作为结课礼物，林萧老师你就不怕发生什么误会吗？”
“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那芬格尔就不会是这样了，”林萧眉头一挑：“为了修够学分他每年都会报一门我的课，到现在为止手上估计有近十个戒指，上我课的学生都叫他德国指环王。”
陈墨瞳：......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你顺利完成结课论文的前提是之下。”林萧随后严肃强调道。
“论文题目，是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却多了些许属于她之前的灵动。
“题目？”他转过身，面向庭院外未知的黑暗，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地传来：
“论如何让那些玩弄命运的混账，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