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岭水魂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坑道里，几个战士正围着他，帮他卸背上的水桶。
“水…… 水桶……”
他挣扎着想起来，一个战士按住他：
“兄弟，别乱动，你安全了。”
马锁匠看向水桶，里面只剩下半桶水了，桶壁上有一个弹孔，还在慢慢往下滴水。
“都怪俺，没保护好水……”
他眼圈一红，愧疚地低下了头。
坑道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火药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作呕。
马锁匠环顾四周，坑道里总共只有八名战士，一个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起了厚厚的燎泡，有的战士胳膊上、腿上缠着破旧的绷带，伤口已经化脓，却连块干净的纱布都没有。
角落里躺着一个重伤员，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弟兄们，俺对不起你们，没能把更多的水和物资送进来。”
马锁匠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哽咽。
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班长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兄弟，不怪你，能活着把半桶水送进来，你已经立大功了。
运输队的弟兄们牺牲太多了，我们都知道。”
他指了指周围的战士，
“我们这八个人，是原来一个排剩下的，子弹快打光了，粮食也断了七天，
水更是金贵，原来每个人每天只能喝一口润润嗓子，现在已经断水3天了。”
马锁匠想起棉衣口袋里的苹果，赶紧掏了出来，那苹果被体温焐得温热，还带着点泥土的气息。
“俺这儿有个苹果，是来路上捡的，大家分着吃吧。”
他把苹果递过去，班长愣了一下，随即眼圈红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带着体温的苹果，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贪婪地嗅了一下。
“多少天没见着苹果了。”
他把苹果切成八瓣，每个战士分了一小块，连那个重伤员也喂了一点。
“俺们运输队…… 就剩下俺一个了。”
马锁匠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悲痛，
“一路上，弟兄们一个个倒下，俺看着他们…… 却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
“不过俺记得他们牺牲的位置，身上都带着物资，俺去把那些物资运进来！”
“不行！太危险了！”
班长立刻阻止，
“外面全是美军的火力，你出去就是送死！”
“俺不怕！”
马锁匠一拍胸脯，河北腔变得铿锵有力，
“弟兄们用命换来的物资，不能就那么浪费了！
坑道里缺弹药、缺粮食、缺药品，俺多运回来一点，大家就能多坚持一阵子！”
他不等班长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坑道口爬去。
外面的夜色依旧浓重，美军的照明弹还在时不时升起。
马锁匠趴在地上，一点点朝着队长牺牲的地方爬去。子弹在他身边呼啸而过，他不敢抬头，只能凭着记忆摸索。
好不容易爬到队长身边，他看见队长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手里紧紧攥着一箱手榴弹。
“队长，俺来帮你把物资送进去。”
马锁匠哽咽着，解开队长身上的背包带，拖着那箱手榴弹往坑道爬。
箱子很重，他爬得很慢，胳膊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可他咬着牙，不敢停下。
把一箱手榴弹送进坑道后，他又立刻爬了出去。
凭着记忆，他一路爬到那些牺牲的运输战士身边，把他们身上的物资一件件收集起来。
有个战士怀里抱着一袋萝卜，冻得硬邦邦的，马锁匠小心翼翼地把萝卜袋解下来；
还有个战士背上扛着一箱压缩饼干，虽然油纸袋破了，但饼干还能吃；
他还找到了一箱重机枪子弹、两箱冲锋子弹和两箱手榴弹。
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马锁匠累得筋疲力尽，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又被寒风冻得硬邦邦的，脸上、手上全是伤口，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像个泥人。
可当他把最后一袋物资拖进坑道时，看着战士们惊喜的眼神，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萝卜！还有压缩饼干！”
一个年轻的战士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因为缺水而沙哑，却难掩喜悦。
“还有这么多弹药！
这下咱们能好好跟美军干一场了！”
另一个战士抚摸着子弹箱，眼里闪着光。
班长看着眼前的物资，又看了看满身伤痕的马锁匠，眼圈红了：
“兄弟，谢谢你。你这是用命给我们送来了希望啊。”
马锁匠喘着粗气，笑了笑：
“都是俺该做的。
只要弟兄们能坚持住，俺就算再跑十趟、百趟也愿意。”
他坐在地上，看着坑道里的战士们分着萝卜和压缩饼干，虽然每个人都只吃了一点点，却吃得格外香甜，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他知道，这些物资只是杯水车薪，要想守住坑道，还需要更多的支援，可运输队的弟兄们已经牺牲太多了，下一次运输，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人活着过来。
与此同时，古之月正沿着运输通道一路往前找，苏北话的咒骂声时不时从喉咙里冒出来：
“马锁匠这个龟孙，跑哪儿去了？
老子看你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他手里拿着一把步枪，腰间别着两颗手榴弹，脸上沾着黑灰，眼神里满是焦急。
古之月作为马锁匠的老班长，两人在汽车 2 团一起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感情就像徒弟王栓柱那样亲如父子。
这次运输任务，他本来要和马锁匠一起走，可临时接到命令去检修车辆，等他赶回来，就听说运输队遭遇美军炮火封锁，伤亡惨重，马锁匠下落不明。
“这个愣头青，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一到前线就犯傻？”
古之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怎么跟上级交代？”
路边全是牺牲的运输战士，有的趴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缰绳；
有的靠在弹坑里，眼睛圆睁着，像是还在盯着前方的道路；
还有的被炮弹炸得尸骨无存，只剩下一片血迹和破碎的军装。
古之月一个个翻看过去，每看一个，心里就沉一分。
“不是，不是，都不是。”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颤抖地拂过战士们冰冷的脸颊，
“马锁匠，你他娘的赶紧出来，别让老子着急！”
他走过马锁匠之前经过的炮火封锁区，地上的弹坑比刚才更深了，泥土还带着炮弹爆炸后的余温。
突然，一发照明弹升了起来，惨白的光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他娘的！”
古之月赶紧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心里咒骂着，
“美军的狗鼻子真灵，这么晚了还不闲着。”
照明弹慢慢落下，夜色重新笼罩大地。
古之月刚想爬起来，脚下一滑，“扑通” 一声掉进了一条小溪里。
“哎哟！”
他疼得叫了一声，溪水冰冷刺骨，瞬间浸透了他的棉衣，冻得他牙齿打颤。
“这倒霉催的，怎么还有条破河？”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却摸到了水里的一个东西，硬邦邦的，像是金属。
他低头一看，借着远处炮火的微光，看见水里埋着几个圆柱形的东西，上面还连着电线，延伸到远处的树林里。
“这是啥玩意儿？”
古之月心里嘀咕着，小心翼翼地拨开旁边的水草，仔细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娘嘞，是传感器！”
他当过汽车兵，对这些东西多少有点了解，
“美军这是在监控水源！”
他顺着电线往树林里看，隐约看见树林里有几个黑影，像是美军的岗哨。
“怪不得咱们运输队每次运水都被盯上，原来美军在这儿装了传感器！”
古之月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美军竟然这么狡猾，喜的是自己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
“只要车辆或者人经过小溪，传感器就会报警，美军就能立刻锁定位置，进行炮火打击。”
他瞬间想明白了之前运输队屡屡遭遇伏击的原因，
“这狗娘养的，真够阴的！”
古之月趴在冰冷的溪水里，心里翻江倒海。
他本来是来找马锁匠的，可现在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秘密，要是不赶紧回去汇报，后续的运输队还会遭遇更大的伤亡。
“马锁匠，你小子可得活着！”
他在心里默念着，
“老子先回去报信，回头再来找你！”
他不敢耽搁，挣扎着从溪水里爬出来，棉衣湿透了，冻得他浑身发抖，可他顾不上冷，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疼，转身就往回跑。
夜色中，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炮火声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这个秘密关系到无数运输战士的生命，关系到前线坑道里弟兄们的补给，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上级。
至于马锁匠，他相信那个愣头青命大，一定能活着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