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引魇
夜幕再次降临，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朝鲜北部崎岖的山路。
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和冻结的土地，发出凄厉的呼啸。
车队再次化身沉默的铁龙，在黑暗中艰难蠕动，只有轮胎碾过冰雪路面的“嘎吱”声和发动机压抑的低吼，证明着它们的存在。
古之月驾驶着头车，王栓柱坐在旁边，怀里紧紧抱着那支m2卡宾枪，眼睛因为长时间瞪视黑暗而有些发酸。
车厢里满载着沉甸甸的弹药箱，每一次颠簸都让人心惊肉跳。
孙二狗则在后面一辆车上，同样警惕地注视着窗外。
距离目的地三号中转站越来越近，但每个人的心都悬着，经历过白天断桥的惊险，谁都知道，这最后的几十公里，绝不会平静。
古之月开着头车，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苏北腔时不时从驾驶室里飘出来，提醒后面的司机：
“都把车速放慢点，注意路边的动静，别再让特务钻了空子！”
王拴柱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紧握着刚缴获的 m2 卡宾枪，东北话里满是紧张：
“师傅，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有啥不好的事要发生。”
“别胡思乱想！”
古之月拍了拍王拴柱的肩膀，
“咱们只要小心点，肯定能把物资安全送到前线。”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车队行进到一段较为开阔的河谷地带时，突然！
“咻——砰！”
一颗、两颗、三颗……惨白的照明弹毫无征兆地从道路左侧的山坡上被打上天空！
如同几盏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煤气灯，瞬间将整个河谷、公路以及正在行军的车队，照得亮如白昼！
一切伪装都失去了意义！
“敌袭！
照明弹！
特务！”
王栓柱的惊呼声带着破音，东北腔里充满了惊骇！
几乎在照明弹亮起的下一秒，天空中就传来了由远及近、沉闷而恐怖的引擎轰鸣声！
不是一架，是好几架p-51！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在照明弹的指引下，朝着暴露在光亮下的车队猛扑下来！
“分散！快！
离开公路！找隐蔽！”
李排长的嘶吼声通过简陋的车载喇叭传来，带着绝望的焦急。
整个车队瞬间大乱！
司机们拼命打着方向盘，试图将车辆驶离公路，开进路边的沟壑、树林或者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河谷地带相对平坦，理想的隐蔽点太少太远！
“哒哒哒哒——！”
“轰！轰隆！”
敌机的机枪扫射声和航空炸弹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灼热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泼洒在车队中间和周围！
一辆来不及疏散的嘎斯卡车被航弹直接命中，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爆炸的冲击波将附近的车辆玻璃全部震碎！
弹药箱被引爆，发出更猛烈的二次爆炸，碎片如同雨点般四处飞溅！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浓烈刺鼻的硝烟味、汽油燃烧的恶臭、以及……血肉被烧焦的恐怖气味。
惨叫声、呼喊声、车辆燃烧的噼啪声，与敌机的呼啸和爆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妈的！是特务！
在山坡上打照明弹！”
王栓柱眼睛赤红，指着左侧山坡上几个隐约闪动的人影吼道。
就在这时，后面那辆车的车门被猛地踹开！
孙二狗如同被激怒的豹子，单手端着那支缴获的m1“大八粒”步枪，甚至来不及找掩体，就依托着车门，对着山坡上照明弹升起的大致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他根本不需要精确瞄准，完全凭借感觉和火力覆盖！
加兰德半自动步枪沉稳而迅捷的射击声，在混乱的爆炸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一个八发漏夹在几秒钟内被打空！
“叮！”
空弹夹跳出的清脆声响。
山坡上，两个刚刚站起身准备发射第二波照明弹的特务，应声栽倒，还有一个被打伤了胳膊，惨叫着滚下山坡。
特务的照明弹袭击，被孙二狗这亡命徒般的反击暂时打断了！
然而，天空中的敌机并没有立刻离开。
它们失去了地面持续的灯光指示，但依旧凭借着记忆和下方燃烧车辆的火光，在河谷上空盘旋，时不时俯冲下来，对着疑似有车辆隐藏的区域进行盲目扫射和轰炸！
危险远未解除！
整个车队依旧暴露在敌机的威胁之下，像待宰的羔羊！
照明弹的光芒正在逐渐熄灭，黑暗即将重新吞噬大地。
但这需要时间！
而敌机，显然不想给这支车队重新隐匿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古之月看着天空中依旧在寻找目标的敌机黑影，又看了看周围在黑暗中慌乱躲避、却因失去指挥和光亮而像无头苍蝇般的车队，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没有时间犹豫！
他猛地一把推开车门，对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王栓柱厉声吼道：
“栓柱！下车！”
王栓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古之月一脚踹下了驾驶室，重重地摔在路边的雪地里。
“师傅！你干啥？！”
王栓柱惊恐地大喊。
古之月根本没有理会他！
他迅速关上车门，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又带着一丝赴死的决然！
他猛地挂上档，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那辆满载弹药的嘎斯51型卡车，引擎发出近乎撕裂的咆哮，像一头发狂的钢铁巨兽，猛地从隐蔽的阴影里蹿了出来！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古之月竟然伸手，猛地打开了车头那两盏一直被严格遮蔽的大灯！
两道刺眼的光柱，如同两把利剑，瞬间劈开了浓重的黑暗，在混乱的河谷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醒目！
仿佛在对着天空中的死神高声呐喊：
“我在这里！来炸我啊！”
“师傅！不要啊！
快关灯！快跳车！”
王栓柱趴在雪地里，看着那辆如同移动灯塔般冲向远方的卡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眼泪混合着雪水和泥土，糊满了他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嚣张无比的光源，立刻吸引了所有敌机的注意力！
“嗖——轰！”
几乎在车灯亮起的下一秒，一架敌机就带着刺耳的呼啸俯冲下来，航弹在卡车后方不远处爆炸，溅起的冻土块打得车厢板“梆梆”作响！
“哒哒哒哒！”
另一架敌机则用机载机枪，追着那两道移动的光柱疯狂扫射！
子弹在卡车周围的雪地上打出一连串的烟尘！
古之月将驾驶技术发挥到了极致！
他紧握着方向盘，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左冲右突，时而猛打方向避开弹坑，时而急刹车甩开扫射的弹道！
车厢里的弹药箱因为剧烈的颠簸和转向，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他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对地形的模糊记忆，硬是带着屁股后面好几架敌机，向着与车队主力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
那两道在黑暗中疯狂舞动、吸引着全部火力的光柱，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更像是献祭自己的火焰！
李排长、孙二狗，以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战士，都死死地盯着那远去的光点，拳头攥得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知道，古之月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整个车队的生路！
王栓柱哭喊着想要追上去，却被身边的战士死死按住。
古之月的卡车引着敌机，冲出了一段距离，来到了一个险峻的盘山急弯处。
身后，敌机依旧紧追不舍，机枪子弹如同跗骨之蛆！
为了躲避一波精准的扫射，古之月猛打方向，同时踩死油门，试图利用惯性快速过弯！
然而，车速太快，路面结冰湿滑，加上满载的车辆重心过高……
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那两道疯狂舞动的光柱，在急弯处猛地一歪，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然后……倏地消失了！
紧接着，从悬崖下方，传来了沉闷的、连续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撕裂的可怕声响，最后，是一声不算太剧烈、但足以让所有人心胆俱裂的爆炸声——或许是油箱，或许是部分弹药被引爆了。
那一片区域，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只有远处还在燃烧的车辆，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着每一张惨白而悲痛的脸。
敌机在目标“消失”后，又盘旋了几圈，似乎确认了战果，终于悻悻地拉起高度，消失在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