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杨氏的宗人府的大殿内,杨氏历代先祖的牌位都摆放在此,此处有袅袅香火缭绕,大雨带来的湿润空气盖不住满室的香火气。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枯坐于蒲团上,枯坐此地已有几百年。
角落中的一块无字牌位,只等着某人死后将姓名镌刻其上。
而那块无字牌位之前,是一盏灯火随风摇曳的魂灯。
大殿内忽然刮过一阵妖风,殿内灯火摇曳,那盏魂灯的灯火在妖风之下明灭不定,几经挣扎之后,灯火熄灭。
人死,即灯灭。
老人猛然睁眼,呆愣愣的望向那盏已没了灯火的魂灯,眼神复杂,心虚悲切。
嘴唇微动,只是重复着喃喃自语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当今杨氏活的最久的老祖宗,漫长一生辉煌过,也曾铸成大错,守在这座少有活人至的宗人府,便是因为曾经的一己之私而有了心结。
信王杨畴州,少年时便跟着他修行,后来的东海城之祸,让这对祖宗与后辈皆囚于此,一个是自囚,一个是被囚,十七年来二人一如当初修道。
大业老皇帝坐在御书房门槛上满面忧愁。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的心口猛然一缩,噬心般的痛楚让他本就腐朽的身体难以承受,一个身形不稳便向后倒去。
突如其来的噬心之痛,他知道,事情已然走到了最坏的结局,他的唯一的胞弟信王杨畴州,死了。
“皇弟,朕的皇弟,你不是仙人吗?怎的就弃为兄先走一步了?这让我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面见父王与母后?”
老皇帝声嘶力竭,像是一只矢了牛犊的老牛,因为姿势原因,滚烫的热泪顺着眼角倒流而下。
“陛下!陛下可别吓老奴啊……”
一声声的悲戚嘶吼,惹来了侍奉在外的太监与侍卫,尖锐的嗓音响起,一群人朝御书房门口快步跑来。
老皇帝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尖锐嗓音,这声音听了几十年,此刻竟是觉得有些厌烦,泪水使得他的视线模糊不清,望着御书房顶部的房梁,他心中一片死寂,逐渐蔓延的黑色就要完全覆盖他的眼眸,脑袋一偏,便昏了过去。
———
东海城遗址,此处阴煞之气越发浓郁,不计其数的游魂野鬼盘踞在天幕,使得被黑云笼罩的天幕越发昏暗,站在地上,只能依稀瞧见天幕中的影影绰绰。
杨畴州已是一具彻底没了生机的尸体,他瞪着眼眸伏在地上,了无生机的眼中竟是透着悔恨。
天幕中的游魂野鬼,并非尽是十七年前死在东海城的百姓,此地的阴煞之气甚至将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神识迷蒙的鬼魂都吸引至此。
他们站在天幕,视线竟是在同一时刻都聚在了杨畴州的尸体上,本能告诉他们,这具尸体是他们聚集在此的原因。
苟全站在尸体边,最后再看了杨畴州一眼,他眼神冰冷,心中的某个信念完成,再无执着之物。
一只手掌摊开,手心处是一团黑漆漆不断涌动的不知名物质,这黑色物质时不时分出缕缕丝线,随时变换,并无之形。
元婴对元婴,苟全能杀杨畴州全仗此物,祭炼十载的本命物,其实是杨畴州十七年前入魔后被废,东海城百姓被血祭所成之物。
以此物杀杨畴州,也算是因果循环。
游魂野鬼逐渐降下身形,他一步跨出,瞬间出现在了数里之外。
而杨畴州的尸身,则是被游魂野鬼们瞬间分食,眨眼间便沦为一具白骨。
鬼多,血肉少,真要算起来,可能有的游魂野鬼还分不到一滴鲜血。
东海城的百姓之魂却因受执念影响,开始散发出更为强大的阴煞之气,这股气影响着其他游魂野鬼,还改变着大业境内的“天时”,一时间,那股阴冷的感觉再次壮大,朝着四方而去。
顷刻间,游魂野鬼尽数沦为鬼物!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阴冷,苟全嘴角勾起笑容,他要带着这数不尽鬼物重回大业,去帮一把血肉尊大人,也让那大业杨氏长长记性。
姚璞说要保住大业杨氏这支血脉,可要他苟全来说,能不能保住可说不好,得问问自己身后这数之不尽的鬼物们答不答应!
那一批从谒心城赶赴东海的捕蛇人离东海城不远了,沿途经过郡县城池,便有地方捕蛇人加入队伍,到了此处,已发展至千人之数。
哪怕境界高低参差不齐,可就这个数量以及大业这些年来的养精蓄锐,这些人足以发起一场灭国之战。
领衔之人,是元婴长老卓英,副手,张青。
即便天地光线昏暗,张青仍是相隔数里,便一眼瞧见了开始缓步东行的苟全。
他指着那道略显模糊的人影,对卓英说道:“卓长老,你瞧,那是不是苟全?”
卓长老凝视远方,顺着张青的手指看去轻轻点头,他境界更高,神识所笼罩范围更广,再加上苟全在捕蛇人中名气可不小,所以一眼便认出了其身份。
而另一边的苟全亦是瞧见了前方的黑压压一片,他毫不畏惧,闲庭信步一般继续向前。
双方相距一里之后,很有默契的同时停步。
张青抬手指向苟全,大声喝问道:“苟全,信王殿下何在?”
两人在地牢中也算是有过矛盾,所以张青对苟全好感全无,一上来便是喝问。
苟全冷冷瞧着张青,那眼神让后者心中发毛,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一般。
他故作思索状,抬手揉着胡茬稍硬的下巴,说道:“杨畴州吗?他跟着一同去了东海城来着,可是却触怒了十七年前被他血祭的百姓孤魂,结果被杀了啊!现在好像已经成了一地白骨!”
说着说着,他攥起衣袖在眼角沾了沾,仿佛是在拭去泪水。
“什么?”
千余位捕蛇人闻言皆是愕然,相互间对望一眼,无人眼中不透着震惊。
卓英皱起眉,事态发展已然超乎预料,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决断的了。
张青瞪大一双眼眸,看着站在对面的苟全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信王殿下他……他……”
喉咙干涩,艰难吞咽下口水,他再次抬手指着苟全,朝周围呼喊道:“都给我上,就是此人杀了信王殿下,擒下此人,为殿下报仇!”
话音落,千余位捕蛇人各自抽出兵刃,刀剑的寒光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被黑云笼罩而显得昏暗的天地,那一瞬,天地不再昏暗。
沉默片刻,作为领衔之人的卓英叹息一声,拔出腰间长剑:“苟全,不论殿下是否为你所杀,你都得跟着我们回蛰鳞堂一趟,具体决断还是得由至尊与陛下来做。”
苟全点头表示理解,他伸出双臂,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却在忽然之间嘴角勾起冷笑,两手一摊,最大限度的舒展双臂:“抓我,看看我身后的东西答不答应!”
话落,天地间温度骤降,一具没有丝毫血肉,莹白如玉的白骨被黑压压一片簇拥着从天幕而来。
卓英的心猛然一颤,那是,数之不尽的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