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看着他“情真意切”的表演,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难辨。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李晓明,背影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疲惫。
良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外人皆言,孤帐下良将如云,兵强马壮……
然而,孤却时感乏人可用,自张右候逝去后,能为孤分忧解难的肱骨之臣……”
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苍凉,“何其难觅!”
他又转过头,严肃地交代李晓明道:“汝只管尽心竭力,办好份内之事。
石虎、石生……诸般琐事,自有孤来平衡处置。
孤……必不负尔等忠勤之士。”
这番话相当诚恳,令李晓明隐隐感觉,石勒虽是不世出的枭雄,却也有难言的孤寂与无奈。
李晓明见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连忙拱手作揖地道:“大王知遇之恩,卑职万死难报!
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出征就出征吧,自穿越以来,也经历过许多战争了,现在箭术、枪法俱以精通,上了战场想必也能自保了……
“嗯,不必多礼。”石勒摆摆手,恢复了常态,
“大军明日辰时开拔,粮秣军需,今夜务必齐备。你去准备吧。”
“谨遵王命!卑职告退!”李晓明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刚退出议事堂门槛,准备长舒一口气,就听见后面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和欢快的嬉闹。
金珠和昝瑞联从后面跑出来,像一只藏獒带着一只泰迪,
金珠一把拉住石勒的胳膊,粗声粗气地晃悠着撒娇:“父王!父王!俺也要跟你去打仗!
俺力气大,能帮你打败鲜卑人!”
她头上那根小金钗,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引人侧目。
石勒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正要溜走的李晓明,竟然满口答应道:“好,金珠与孤同往。”
昝瑞也凑到石勒身边,讨好道:“义父!也带上我去吧,平时也好为您端茶倒水,
我哥和金珠都随你去打仗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此,也没事闲的慌!”
出乎李晓明意料的是,石勒看着这两个活宝,脸上竟露出了罕见的、带着宠溺的温和笑意,
竟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好!好!都去!都去!吾儿有这份心,为父甚慰!”
他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昝瑞的头。
李晓明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
实不知石勒这老狐狸,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
然而,转念一想,心头又涌起一股窃喜!
小瑞若是一起去,说不定……说不定这回就能找到空隙,带着小瑞一起跑路!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对着石勒和金珠、昝瑞的方向,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才转身离去,夜色清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草原上自由的风。
李晓明回到仓廪处,几乎一刻不敢耽搁,
立刻唤来陈大、陈二、石粮、石马,和数百辅兵,加班加点地准备东征粮草,
为了这两万石粮草能准时装车,他几乎一宿没合眼,在仓廪和军营间来回跑断腿,
好在他穿越前,是干房地产营销的,加班熬夜也是常事,
曾经在省内某知名地产公司干时,公司有个优良的企业文化传统,美其名曰:月底不打烊......
数百辆装满军需的大车,如同巨大的灰色蜈蚣,首尾相连,在冻得梆硬的土地上蜿蜒排开。
李晓明裹紧了皮袍,搓着手,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他眼皮底下挂着两圈淡淡的青黑——忙活一宿,总算备足了军需,
辰时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虎牢北门的旷野上却热火朝天。
粮车旁,一万羯人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这些剽悍的羯人战士,披着厚重的皮袄,牵着躁动不安的战马,
铁甲和兵器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着冷硬的寒芒。
他们沉默地肃立着,如同一片即将北移的铁色森林,
只有马匹偶尔喷出的响鼻打破沉寂,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伐之气。
一众文武将领簇拥在关门前,为石勒送行,气氛肃穆中,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敷衍。
程遐背着两手,踱到李晓明跟前,眉毛额头拧成了疙瘩。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晓明的鼻尖:“陈将军!粮秣点验无误了?
赵王御寒的裘袍、皮帽、暖手筒,可都备在近身车驾里了?
取暖用的上等银炭,务必要足量!
沿途路径可派出探马打探清楚了?军中若短了赵王一根取暖的木炭,你可知是何后果?”
他絮絮叨叨,事无巨细,恨不得把石勒出行的起居录都背一遍。
李晓明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眼皮耷拉着,
拱手应付道:“程内史放心,裘袍三套,皮帽两顶,暖手筒两只,银炭装了整整两车,
沿途路径昨夜已派出快马前去打探,都是咱大赵的国土,又有大军随行,安全自是无虞。”
心里却却在怒骂:这老程头,莫不是把赵王当成了,不会自己穿裘裤的奶娃娃?
老子管粮管车管军队,还得管他屁股冷不冷?真真尼吗的多此一举!
他话音刚落,石生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便笼罩过来,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他豹眼圆睁,居高临下地瞪着李晓明,声音如同砂轮磨铁:“陈祖发!王上此行安危,皆系于你身!
记住了,若是王上回来时,脸上少了一丝笑意,靴子上多了一点泥星……哼!”
他右手猛地按在腰间刀柄上,拇指顶起寸许寒光,
“老子就拧下你这颗吃饭的家伙,挂在虎牢关的城头上!”
李晓明见他惺惺作态,不禁狂怒,也只好忍气敷衍道:“石生将军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得赵王舒舒服服,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儿都透着高兴!”
心里却是一万头羊驼狂奔:呸!你个狗日的杂碎,装什么大孝子!
天天跟程老头勾勾搭搭,给你义父添堵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孝顺?
老子这趟出去,指不定还回不回来呢,谁稀罕伺候你这张臭脸!
石勒此刻已披挂整齐,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正对着留守的桃豹和石生做最后的交代。
他拍了拍桃豹宽厚的肩膀,语气凝重:“桃豹,虎牢关乃咽喉之地,万不可有失。
你率领城中的一万精兵,务必紧守门户。”
又转向石生,指着西南方向:“石生,你率五千步卒驻守荥阳,与虎牢关互为犄角。
记住,无论祖逖如何挑衅,只许坚守,不得出战!”
他目光如电,扫过二将,“此二城关乎国运,丢一城者,军法不容,皆斩!
凡事,多与程内史商议。”
桃豹和石生肃然抱拳:“末将遵命!人在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