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收回目光,诧异地看向对过而座的几人,片刻呆滞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是闲来无事,听个热闹罢了。”
先前开口之人微微一笑,显然是对宋元这番话不大相信,但也没有拆穿什么,扭头看了那谈论晋梁之争的一桌人一眼,这才缓缓道。
“不瞒少侠说,我等本欲至魏州地界做买卖,谁料想赶赴千里居然碰上了这出事......”
说话的是个青年人,性子倒是豪爽的很,像是藏不住话一样,自来熟般朝宋元介绍着。
宋元心中无奈的同时不免多了些疑惑,有些摸不清这家伙究竟是借着茶足饭饱之际与自己攀闲,还是另有目的?
不清楚青年的目的,宋元自然也就不敢多言,生怕祸从口出,倒是那青年口无遮拦,提完战乱之事就又提起了途径各州城遇到的动荡,提及了不少门派势力。
宋元心思动了动,随即不动声色询问一句。
“据你这般所说,在下先前途径卫州看到街上多了许多行乞之人,难不成都是因战祸逃亡而去的流民?”
宋元叹着气,似乎对这现状十分无奈。
谁料青年闻声却是摇了摇头,但又像是略有顾忌,目光四下打量一番后,这才凑前了一些,出声道。
“少侠,此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宋元故作疑惑,“嗯?此话何解?”
“少侠看样子初入江湖并不久吧?”
宋元不知青年这话缘何而起,但没有出声,倒是青年解释道。
“在这江湖之中,凡是和尚、乞丐、刺客人数超过常理的,便意味着三大势力要出手了!”
“哦?哪三大势力?”
宋元摆出一副无知模样,听的青年一急,歪着脑袋脱口而出一句。
“那当然是少林、乞义门和隐杀门啊!少侠莫不是连这几个势力都没听过吧?”
宋元这才恍然,“自是听过,不过这也不绝对吧?难不成天下所有的和尚乞丐都跑到他们那里去了?”
宋元淡淡一笑,写尽怡然。
青年却不敢苟同,鼻子抽了抽,颇有深意道。
“这可难说了,天下间佛门不少,但成规模的却寥寥无几,以乞丐为帮众的势力同样少之又少,能如此兴师动众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乞义门!”
听着青年言之凿凿的话,宋元忍不住反问一句。
“那照阁下所言,先前卫州出现的那些乞丐都是乞义门之人?难道说乞义门的人要在卫州生事?”
看着宋元一脸无知的模样,青年不自觉挺了挺胸脯,为宋元解答疑惑。
“生事?少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卫州可是明教的地盘,乞义门明摆着就是冲着明教去的!”
说着,青年又神秘兮兮道。
“而且少侠应当离开卫州有段时间了吧,我昨日刚从那边回来,如今整个卫州都被乞义门占据了,明教留守卫州的人马据说被乞义门屠杀了大半,听闻整个卫州城尸横遍野,连节度使那边都惊动了,遣派大量军士前往镇压,啧啧,这年月还真是够乱的!”
青年越说越激动,越口无遮拦,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语调都高了几分,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投来目光。
宋元面露惊色,忍不住好奇问了句。
“明教与乞义门不是同等存在的势力吗,难道明教就这么放任乞义门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青年嘴角扯了扯,不屑一笑。
“明教?你指望他们?明教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不提教主护法,就是那些旗主之间都争斗不断,有事隔岸观火,这都已经成了江湖广为流传的笑话了!”
宋元摆出一副像是第一次听闻一般的模样,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这样的势力居然也能做到这么大,这江湖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这算什么,江湖中各个势力都有其独到之处,莫看明教行事冷漠,但也正因如此,其手下之人个个都是凭着真本事一步步走上高位的,正是这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的作态,才让明教无论是哪一支拿出去都能独当一面!”
宋元点点头,此言倒也不差,只是如此一来,明教内部便没有了任何感情勾连,纯属是为了一己私利做事,若是有朝一日明教遇难,只怕是难以团结一致了!
当然,这不过是基于宋元此刻认知的猜测,这些能在乱世之际达到如此地步的大势力,毕竟不是土鸡瓦狗之辈,或许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也说不准。
略微晃了晃神,宋元才继续出声询问。
“那想必以明教中人的脾气,也不会任由乞义门的人安然扎稳脚跟的吧,就算是其他地域的人隔岸观火,原本就驻守在卫州的明教人断然不能咽下这口恶气才是,否则往后又怎能在明教存活下去?”
青年点点头,对宋元这话颇为认同。
“按理说确是如此,但这件事奇怪的很,乞义门这都占据卫州多久了,残余的明教人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没听到一点反抗的声,而且啊我听说,留守卫州的是明教风火雷电四旗中的风旗,此番争斗就连旗主都身受重伤,只怕这次是打算暗中蛰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再行夺回之势了。”
青年说的有理有据,让宋元有些好奇,按理说明教与乞义门之间的争斗属于机密之事才对,特别是白怜负伤一事,若非亲眼所见,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消息?
难道说是乞义门故意放出来的,可目的又何在呢?
宋元歪着脑袋思忖着,就在这晌,一行几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张口吆喝着。
“小二,还有没有空地儿!”
大嗓门直接将在场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宋元自然也不例外,但当他看清这一行人的容貌装扮时,却是猛地瞪大了眼。
乞义门的人!
而且,其中有一人他还认识,正是先前到酒馆盘问的人之一。
宋元急忙侧过头,生怕被这些人看到自己,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句。
这些家伙真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又跑到这儿了?
难不成是来追自己的?
宋元心中困惑,对过的青年也止住了话茬,显然他也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乞丐还敢这般耀武扬威的,放眼江湖除了乞义门也就没别人了!
好在这走进的三五人直接在门口落了座,倒是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宋元也没敢再看他们一眼,生怕被察觉,甚至连面前的饭菜都索然无味起来。
但宋元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他眼下没有任何有关于乞义门与明教的消息,若是能从这几个人嘴里套出些话来的话,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宋元就这么静静坐着,对面的青年和那几个同伴自打乞义门的人进来以后也同样没有再出声,似乎......
他们也和宋元是一个心思!
不过这时候宋元的全部心思都在那几人身上,倒是没有留意到对面的情况。
只可惜,乞义门那几人坐的位置与他们隔着四五桌,整个馆子哄吵的厉害,只能看到他们嘴皮子在动,却压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半晌后,宋元放弃了,起身朝着青年几人拱了拱手,便一声不吭地向外走去。
那几人所坐的位置刚好是进门的右手边,宋元全程低着头,不敢走的太快怕惹人起疑,只好保持着平常速度,不时扭头朝相反方向看去。
途径几人身后,宋元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声。
“你们说那小子会来这地方吗?”
“不好说,他要是想去卫州,就必须得从这儿过!”
“可是卫州现在都被咱们占了,他去能干什么?”
...
虽然只听到了寥寥几句,但宋元心中已然确定,这些人果真是来追自己的。
看这架势,自己恐怕是已经暴露了,甚至......
有可能钱雍藏身的地方也已经暴露了,否则这些人又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自己的动向的呢?
宋元的思绪转的很快,也在这个时候彻底走出了茶馆的门,有惊无险,并不曾被发现。
但这时候,其中一个乞丐似乎是留意到了他,忍不住伸长脖子朝外望了一眼,却刚好和扭回头的宋元对视了一眼。
宋元心下一惊,这人正是先前在酒馆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伙!
当下,宋元顾不得任何,急忙埋倒头朝城南而去。
这地方已经不能待了!
但其实那人只是看到了他的半张脸,余下的半边脸被门框挡着,并不曾看的真切。
饶是如此,那人还是皱了皱眉,似乎是觉着有几分熟悉一般,忍不住歪着脑袋回想起来。
其他几人还在交谈着,突然,那人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猛地拍桌而起。
“不好,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子好像就是我们要找的,玛德,我说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
“不早说!”
“还不赶紧追!”
几人彻底沉不住气了,当即朝门外追了出去,可来到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却是压根没有宋元的踪迹。
“你们两个留下,联系城里的弟兄搜查,我们出城追!”
为首的一人当机立断,几人分头行动,随着马蹄声响起,几骑迅速消失在了街头,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至乞义门的几人走远,先前与宋元攀谈的青年几人才从茶馆内走出。
看了眼几骑离去的方向,青年眯了眯眼,轻声说了句。
“你们继续盯着,我回去报信。”
说罢,青年便径直朝着城西而去,一路穿插在小巷中,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一个看样子像是荒废了许久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左右扫视一眼后,青年这才上前叩响院门,快三下慢三下。
片刻,院门开启,青年闪身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院内杂草丛生,显然的确是一处荒院,但其中却有着大大小小不下三十号人,其中更有身负有伤纸人。
青年一进门就朝着给他开门之人询问一句。
“副旗主在吗?”
“在里面!”
青年点点头就快速朝着正屋走了去,同样敲了敲门。
“副旗主大人,是我!”
“进!”
屋内传来一声后,青年才推门走了进去,但见一中年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茶。
若是宋元在此的话一定能够认得出,此人正是当初前往幽州向钱雍传信的风旗副旗主,罗瀚!
只是如今的他却没有了先前的雄风,一条手臂断了一般用绷带吊在了脖子上,右胸也像是受了不轻的伤,裹附其上的绷带都映着大片血迹。
面色更是惨白无比,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唯有一双眼中还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年上前拱手行礼,“副旗主,你说的那个小子我们看到了,也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了他,但是......”
“发生什么事了?”
“乞义门的人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的行踪,这会儿正在追赶!”
“有几个人?”
“不清楚,我们看到的只有三个人!”
“传信给沿途的弟兄们,若是有机会的话就帮他一把,毕竟他是在为我们做事!”
“是!”
青年应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罗瀚。
“大人,这是从涿州地界传回来的。”
听到是涿州的信,罗瀚急忙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后,眉头颤了颤。
青年明显有些好奇信上都写了什么,但罗瀚不说,他也不敢询问,只能低着头静静等待着。
半晌,罗瀚才缓缓道。
“告诉弟兄们,近来都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另外与涿州那边的联系也先断了吧,以防有变!”
青年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可是......旗主大人还在涿州,万一那边出了情况我们该如何知晓?”
罗瀚不答,只是无力说了句。
“按我说的做吧,眼下把我们这些残余的势力保全了,就是对旗主最好的交代了,至于其他的事,我们都插不上手,只管听令便是!”
青年迟疑了一下,但终究是一句话没说,点点头退了出去。
直至屋门重新合上,罗瀚才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