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九低低笑出声,笑声短促,却震得夜色发颤。
张锡九:“那就说定。
明日王爷的事一了,你回隐龙寺把僧兵分批引出,带三十骑先潜西原寺,切记——
昼伏夜行,走鹰愁涧那条旧栈道,避开关卡。
我回省城后去点齐龙头山的马匪,三日后在落雁坡会合。”
江天飞:“旗号呢?咱们总得有个名头。”
张锡九抬眼,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声音像从牙缝里迸出来。
张锡九:“就叫‘归魂’。
把死在北漠的魂,统统带回来。”
江天飞把刀往地上一顿,刀鞘撞石,脆响惊起几只夜鸦。
江天飞:“好,归魂!
老子这把刀,十年没喝够血,也该开荤了。”
两人相视,眼底燃着同一簇火,比残炭更炽,比北风更烈。
远处,哨楼上的更鼓沉沉敲了三下,夜色翻了个身,黎明前的黑暗愈发浓稠。
夜色像被拉满的弓弦,绷紧得连风都不敢乱动。
山林深处,几堆篝火奄奄一息,只偶尔“哔剥”一声,炸出几点火星。
那些跟随张锡九南征北战的老兵,抱着刀、枕着盾,在子时后的寂静里沉沉睡去,呼噜声此起彼伏,仿佛替这乱世打着节拍。
营帐里,张锡九却像一尊石雕,目光穿过帐帘缝隙,盯着远处黑洞洞的洞窟——里头堆着足以买下三座城池的宝藏。
他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刀柄,敲得心烦意乱。
“哒、哒、哒……”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紫霞仙子一身夜行衣,像一缕月光溜进帐内。她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酒囊,先放在鼻尖闻了闻,才轻声开口:“小九兄,再这么熬下
去,明天你家王爷没把你打死,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她故意把“你家王爷”四个字咬得又软又糯,像在哄孩子。
张锡九嘴角动了动,终于回头,眼底血丝密布,却仍笑:“仙子,你倒是会挑时辰,专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来落井下石。”
紫霞把酒囊抛过去,压低声音:“落井下石?我这是雪中送炭。
来,先灌两口,再睡半个时辰——我替你守着。”
张锡九拔开塞子,仰头灌下,辛辣的烧刀子一路烫到胃里。
他吐出一口白雾,声音沙哑:“守?你守得住那些兵,守得住王爷的猜忌?
洞窟里那些东西,今晚要是再不走,明天就得变成我们的棺材钉。”
紫霞蹲下身,与他平视,火光在她瞳仁里跳动:“那就更要睡。
你垮了,谁来搬棺材?谁来钉钉子?”
张锡九沉默片刻,忽然问:“仙子,若是明天……王爷真要我们死,你怎么办?”
紫霞眨眨眼,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我把你打晕了,扛上飞剑,连夜跑路。
至于这些宝贝,炸了也不留给别人。”
张锡九愣住,随即低低笑出声,笑声惊动帐外一只夜鸟,“扑棱”飞走。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跑?我跑了,兄弟们怎么办?”
紫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在拍掉多年的尘土:“那就别跑。
但先闭眼,哪怕一炷香。你醒着,他们反而更慌。”
张锡九终于松了刀柄,侧身靠在帐柱上,眼皮沉重。
他喃喃道:“仙子,若我睡着说梦话,你可别偷听。”
紫霞替他掖好披风,声音柔得像夜风:“放心,我只偷听你打不打呼噜。”
帐外,篝火“啪”地爆出一簇高焰,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静静等待黎明。
翌日卯初,天还未亮透,谷口像被一层灰白的绸缎裹住,连风都蹑手蹑脚。
王爷的马队却来得比风更轻——马蹄裹了厚布,嚼子勒了麻绳,百十骑黑影无声地滑出雾幕,像一排冷箭,悄悄钉死了唯一的出路。
暗哨飞鸽落在帐前时,张锡九正用匕首尖拨灯芯,灯花一爆,他抬眼:“来了。”
江天飞把最后一壶热酒倒进两只碗里,递过去:“喝一口,省得待会儿王爷嫌咱们气色太好看。”
张锡九轻笑:“他嫌得还少?”
两人掀帐而出,雾气立刻贴上脸,湿冷得像刀背。
远处,王爷的先锋已驻马列阵,黑甲上凝着露水,却无一人出声。
江天飞低声打趣:“阵势排得倒体面,可惜没敲锣打鼓,少了点儿迎亲的喜气。”
张锡九回:“待会儿真要是喜事,我请你吃三天流水席;要是丧事——”
江天飞耸肩:“那我先吃你三天,省得黄泉路上饿。”
灰雾尚未散尽,谷口却像被无形的刀锋劈成了两半。
康王与楚王并肩而立,一着玄甲,一披赤氅,像两尊对峙的门神。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残兵败将、焦土尸横,却只见张锡九、江天飞率数十骑排成偃月阵,刀出鞘三寸,寒光映霜;人虽少,气势却压得晨雾都在后退。
康王眯起眼,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讶异:“怪哉,昨夜‘血蝠营’竟没撕碎他们?”
楚王轻笑,笑意却凉得像刀背:“也许撕碎了,又被他们缝了回去。”
说话间,张锡九策马上前,抱拳,不跪不拜,只微微颔首:“两位王爷远道而来,可曾用过晨膳?
若未用,末将营中尚有余粥,可暂暖胃。”
粥字一出,康王眉梢一跳:粥?他们竟还有余粮,说明昨夜根本未乱。
楚王索性开门见山,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张将军可知,昨夜偷袭你们的,是江湖上号称‘十步一杀’的血蝠营?
本王原以为……你们至少该折损一半。”
张锡九淡淡一笑:“折损?王爷高估了他们,也低估了我们。”
江天飞在一旁接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前排的王府亲兵听得清清楚楚:“区区吸血蝙蝠,遇上边关出来的鹰隼,算他们倒霉。”
康王脸色微沉,正欲再言,张锡九却忽然抬手,指向谷内洞窟:“两位王爷想要的,是那里面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