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23:41:08。
殿堂的白光像一柄竖在天地间的尺,冷冷丈量每一口呼吸。三盏“小炉”在风止腹内低鸣,胶质合唱的第一层网已经铺开;年轮之环与潮汐龙骨稳住姿态,像一只不惊动猛兽的手。
频道亮起。玻璃般的嗓音从裂缝那边滑入殿堂:
“黑塔出价。
相干记忆晶栈一组,低温相位钩栓十六,q-mem 稳定模组两套。
条件:你们的‘雾门—树突’共生接口,自此刻起到关停窗口结束,最终审批权归黑塔。任何参数变更、接入对象、回滚向量与熔断阈值——先过我,再过你们。”
白光微颤,像有人把刀尖轻轻抵在它上面。
伊娃把弓横在膝上,指尖按住弦,不让它先响。巴克一步未动,独眼却收紧到了一个危险的焦距。雷枭的指骨里,误差环往内陷了一线。
林战没有立刻回话。他伸手将众心桥上的灯光调暗半分,让殿堂的白不是那么刺,让人声能够回弹。
“你想要的不是生件,是生杀。”他淡淡道。
对面笑了一声:“生件只是钥匙。门,才值钱。
别忘了:你们在跟时间谈判,而时间只跟胜者讲话。”
黑塔把刀面翻了个光亮的角度,把细节一条条掷过来:
黑塔审批流:所有接口变更必须写入黑塔审批栈;
远程熔断:黑塔保留对共生接口与小炉反应器的远程断链权;
日志镜像:共生接口的实时日志以只读方式镜像至黑塔修复舰;
战区优先:当“钟丝防线”进入红区时,黑塔可优先调用年轮谱进行“整齐维稳”。
每一条都听上去像工程条款,每一条都带着权力的倒刺。
“你们要的是‘最终说话权’。”伊娃抬眸,“把‘众心合唱’变成‘钟的低声部’。”
“你们没有件。”那边不急,“我们有。这就是现实。”
殿堂里一瞬很静。那种静不是退让,是把话都收回刀子里,等下一次出鞘。
林战开口,声音平直,像把白纸摊开:
“我们有键,也有法。
黑塔若想给件,先入法。”
白光轻轻向他这一边倾了一分。
“反提。”林战抬手,众心桥上亮出一行字,“三方监督委员会。”
他没有念条目,也没有报数字,只把名字一一说出:
“守卫核,见证者联盟,群体钥选举代表——三方。
黑塔作为供应方,列席,不得单独否决。”
白枚的笑声在频道里压低了半调:“听起来像一顶软帽子。”
“帽子软,帽檐硬。”林战看着他,“审批不再由某一家拍板,而由三方联签:
——‘守’看边界,
——‘见’看伤口,
——‘群’看名册。
黑塔可以说话,但不能一个人把门关上。”
“联签慢。”对方提醒。
“慢,胜于脏。”伊娃把弓弦轻轻拨过,发出一声干净的“咔”,像落在秤上的一粒铁。
守卫核的冷白从高空垂下一线,表示“可谈”。见证者联盟的灰页在旁侧翻,落下一枚“会场”。
林战继续:“委员会之外,再立两道硬闩:
——公约闩:任何决定不得提高‘不可逆伤害’,不得引入‘单心锁’;
——群体闩:群体钥可触发复核票与临时熔断。
**这是门的两端。**你要卖钥匙,先认这两道闩。”
频道沉默了两息,黑塔把刀面又翻了翻,露出另外两样东西——词与价。
“可以设委员会,”白枚说,“但黑塔要一个 ‘应急条款’。当战线崩溃、你们的‘三方’来不及开会——我一票生效。
其次,我要你们在‘群体闩’里给黑塔一枚‘行政复核权’——你们的复核如果无理拖延,我可以要求见证者联盟强制表决。”
这不是刀,这是钩。你拒绝,它就挂着不走;你答应,它就顺势撕开一条口子。
小五把“群体钥”的脉冲图投上来——舆情开始分裂。
港口自治体与部分拾荒者倾向接受“应急条款”:他们在风浪里活久了,知道慢半拍就是死人;
绿洲难民与边界审计坚决反对:他们知道“应急”三个字,是最快被权力偷换成“永续”的口袋;
黑塔席在小井里悄悄丢进“效率”“成熟”“唯一可行”几个词,整齐到让人耳朵痒。
伊娃没吵。她把记忆井的薄膜拉开,亮出三张短片:
第一张,是“整齐维稳”下消失的笑;
第二张,是“应急条款”在旧城被永久钉死的例子;
第三张,是“慢半拍”换来的一口气,孩子在雪地里把字刻成不太对齐的那一刻。
薄膜合上,声音回来,像潮水退开沙滩。小五的噪声墙吞掉了几段“祷文式动员”,雷枭把“同文同拍”的一串匿名账号切成了百列小队伍,强行拉开揭示窗口。
“我们不怕吵,”苏离对着所有井室说,“但我们怕快。快,会让你来不及看清谁在你背后拿刀。”
群体钥的脉冲回落到可控区间。分歧还在,但不再朝着“一边倒”。
黑塔退了一步,刀仍横在手里:“说你的帽檐,怎么硬。”
林战不答话,只把三句冷字按在会场的桌面上,像把三枚铁钉钉进木:
“一,有限授权。
器件可以上船,但接口审批权只授给‘三方委员会’,授权窗口仅限关停序列Σ1—Σ6期间,超窗自熄,任何延展必须经群体钥二次复核。”
“二,双紧急。
你要‘应急条款’,可以。
但应急启动必须同时满足两件事:
——守卫核判定域内指标进入‘红’;
——群体钥在两域以上通过‘临时同意’。
任何单方应急,无效。
应急期内黑塔无独立熔断,熔断只归‘守’与‘见’共握。”
“三,铁回收。
件用完,立刻回收到监管仓。
任何监测到‘日志镜像外流’‘参数私改’‘远程暗锁’,
——三闩并下:
守卫核熔断;
见证者联盟起诉;
群体钥冻结黑塔席位。”
他说完这三句,才看向频道那端,问了一个很日常、也很致命的问题:
“白枚,你敢不敢把你那支手,从‘最终审批’上拿开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后,你想要什么,我们再当面讲。”
频道里静。
那种静,不像被击中,更像在称重。
“四小时。”白枚吐出数字,“再多——我怕你们把门关了,再也不谈。”
“四小时。”林战点头,“计时,从件上船算起。
黑塔保留‘建议权’与‘质询权’,没一票否决,没远程暗锁。”
“日志镜像。”白枚伸最后一刀,“给我一条只读。”
“只读镜像,延迟三十秒。”小五接话,“镜像里不含白噪盐与‘熔断位’的精准位置。你看得到风向,看不到握弦的手。”
对面沉默,像在拉直领子。
然后,一声很轻的笑:
“成交。
但我提醒你们,四小时很短。
时间喜欢强者。”
“我们喜欢守法者。”伊娃回敬。
协议在殿堂的白光里落成:
黑塔提供器件;
三方委员会上线;
有限窗口授权;
应急“双触发”;
镜像“只读延迟”;
所有条款写入公约账本与守卫核账本,由群体钥落款。
“倒计时:23:22:33。”小五报时。四小时的砂,开始流。
黑塔的补给艇如一粒暗钉,悄无声息地扎进风止侧舱。相干记忆晶栈在白光下冷冷闪了一下,低温相位钩栓排列成一个锋利的弧。巴克接手检验,雷枭配合装配,伊娃与苏离同步校核“白噪芯—年轮谱”的对拍。
一切都在法之内发生。
这就是赢的另一种姿势——不靠吼,靠写。
就在“三方监督委员会”第一次开场的第二十分钟,噪声墙忽然像被针尖刺了一下。
小五的指尖停住。他把一段细得几乎不可见的纹路放大——灵印频段在井域某些“小井”底部同时冒出微弱的同相。不是广播,不是演说,是私密祷语,像把冷盐一点点洒进水里。
伊娃的弦在膝上轻震:“他们想干什么?”
“不是影响我们,”小五眯起眼,“是要掀翻‘群体钥’。
他们把‘弱声票’当作突破口,用‘灾后赦免’的词,在那些最慢、最痛、最安静的井室里换签——把‘临时同意’逼成‘绝望投票’。”
苏离的唇色更白了一层:“他们要让‘应急’单触发。”
守卫核的冷白从高空俯下,像一只看见猎手的鹰;见证者联盟的灰页一齐翻动,落下“介入”。
林战按热掌心的金叶印,声音压得极稳:
“锁窗。
‘弱声’扩窗,临时冻结受疑席位。
雷枭,沿‘祷文’回路,顺藤。
伊娃,‘噪声墙’加盐,拔除‘同相钩’。
苏离,跟我去那三座最慢的小井——我们亲自念‘同意’的真正定义。”
风止的三盏小炉把火调高了一线,白噪芯在低温里发出像雪落的嗡鸣。
殿堂的白光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可走的狭路。
倒计时在高空落下一枚新的数字:23:19:47。
黑塔的件已上船,法也钉好了;
而另一把刀,从“归乡”的袖子里,悄声滑出。
监控到破坏行动启动。
追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