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场景一瞬间变了样,厢房中的装潢像一层又一层干枯的蛇皮从墙壁上脱落。
场景的表象如同燃烧一般,迅速脱水,风干,收缩成枯叶,最后一层又一层的碎成粉末。
钟馗将众人一瞬间拉入了异度空间,这里是表象和本质之间的夹层,介于人界和冥界之间的混沌地带。
什么都有,同时也什么都没有。
钟馗从虚空之中抓出一只酒杯,摆在由黑色的灰烬聚成的方桌上。
紧接着,另一只手从那团离散的黑雾中,又提出了一坛黄粱酒。
钟馗给自己备好酒水,自饮自酌。
黑蛇精和癞蛤蟆大气不敢喘,他们只是过来凑数的,没想到会遇到大佬对峙。眼前的这种残象是他们在地狱中也没有见过的。
这里的所有事物都是破碎的,碎成了粉末,碎成了灰烬。
这里是充满了粉尘的废墟,众人的视野都被蒙上了一层黑雾。
所有事物的实体在这一层境界中,全部碎成了不成整体的黑色绒毛,轻飘飘的。
那些凡间的色相,不是丢失了,也不是消失了,它们只是在这层空间当中完全被粉碎了,碎成了了最简单的一张薄片,一缕轻丝。无序的排列在无限的空间之中,随时可能组合在一起,但也随时可能被拆散。
“我可以让你办成事,但我同样也可以让你办不成。”钟馗用黑碗喝着浊酒,“我可以让你看着一切就在眼前,但是你就是拿不到。”
钱甲伸手在虚空中一抓,黑色的绒毛轻巧的避开了他的手掌,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这里的每一粒灰尘都是构成事物的碎块,你想抓住它们,得完全了解它们才行。你自己得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才能把它们拽出来,抓出它的实体。”钟馗似乎是在讲抓鬼的技巧。
“钟馗大人,您这么大一个腕儿,不至于跟我计较吧。”钱甲要努力维持自己的心绪平静,才不至于看着自己的肉体溃散,他的脚掌已经慢慢的朝着烟雾的形态转化了。
其他角色也不同程度的转化成了青烟。
癞蛤蟆和黑蛇精没法说话,它们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去对抗这种混沌的力量了。
黄鼠狼和小猫妖已经化成了一团粉末,那一团粉尘已经混在了一起去,不分彼此了。
“大人,没必要伤及无辜吧。”钱甲对钟馗说。
“无辜嘛?”钱甲的心思在钟馗面前也是透明的,“这些家伙,不都是你嘛?所有人都是你的分身,所有人都是你的挡箭牌。”
“包括我。”钟馗平静的看着钱甲。
“你是说谁无辜?是他们无辜?还是你无辜?”
“其实事情很简单不是嘛?”
秦禽也碎成了粉碎,魏落英用对方的头盖骨作为酒碗,接了一碗黄粱酒。
“我就是为了整理好自己而已,让不同的人格去应对不同的局面,让不同的自己去应对复杂的尘世。”魏落英也气定神闲的喝着黄粱酒,这种程度的混乱还不至于让她肉身崩溃。
“不过就是通过一个虚构的故事去整理自己的心事而已。”
“你是小女生嘛?一天崩溃二十次。写个这么简单的故事还唧唧歪歪,人家七旬老汉,无儿无女。自己搬砖能盖一栋两层小洋楼。你他妈年轻轻轻要死要活,你是纸糊的嘛?”
钟馗脸色沉了下来,“写不下去就趁早去死!别在这里他妈丢人现眼!就你那个磨磨蹭蹭的样子,有你这个时间,我他妈用屌写,都把这个故事写完了!”
“你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嘛?写不下去了就搞幺蛾子,你和那些胡不了牌就掀桌的傻逼有什么区别?只能赢牌,不能输牌。输不起就滚回去写童话故事行吗?谁逼着你写了一样,不是你自己非要写的嘛?”
钟馗把酒碗往桌下一摔,黑色的瓷碗又碎成了一团绒毛。
“你到底能不能撑住场面?每次写不下去了就把烂摊子甩给自己的分身,最后还要别人帮你收拾残局。你求别人又没有好脸色,每次都忍不住自己的脾气,谁他妈想来管你!我帮你把事情处理好了,你转眼就给你自己上光环。”钟馗不耐烦的说,“我不是你的工具,我更不是你的救星!你懂吗!”
“你说的不对。”书童顾明保持着执笔的姿势。
“一个故事要写下去,就是要连续不断的登场新的人物才能保持住新鲜感。”
“只不过这里的所有角色的内核都是我自己,所以你才会觉得,好像我一直在逃避。”顾明看着钟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从另一个角度讲。”
顾明搅动着四周的尘埃。
“就像这些碎片一样,我只是把这些责任打碎了,这些责任并没有消失,他们平均分摊在了我创造出来的每一个角色身上。”
“每一个角色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最后合计起来,依旧是我自己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这里所有的状况,所有的问题,都只能由我自己解决,不管这里的角色之间再怎么推卸责任,最后要承担责任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是为了让故事更加精彩,更加新鲜,更加有看点,才会不断的分裂出新的自己,保持新鲜感,我只是在模拟一种虚假的新鲜感。”
“对对对!”钱甲喜出望外,终于有人替自己说话了z。
“对什么对!”顾明把手中的毛笔扔在钱甲身上,“老子又不是帮你说话,老子他妈的是帮我自己说话,你少来沾边!”
“嗯,要想所有人都守规矩也很简单。”树妖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话了。
钱甲看向他,“怎么,你有办法?”
“突然想到的。”树妖说,“以我自己为例,想让所有人都守规矩,只要让他们都背上同样的罪名就好了。”
“让他们莫名其妙背上罪名,让他们为自己犯的罪,心虚,羞愧,内疚,愧疚,懊悔,让他们生长出一颗想要赎罪,想要忏悔的心,他们自然就老实了。”
树妖平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