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鲁根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寒气，在庄严肃穆的审议会场内弥漫开来。
他的眼底，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像是回忆起某个难以摆脱的噩梦。
“唔，那么，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次相遇了……”
“那同样是一次人事部的例行检查……艾伦中尉在结束技术验证员的工作后，被调遣至南方军区，担任一个新编魔导中队的临时队长，负责战前整训。”
“具体的时间点，是在菲尔德士官学院的毕业学员们，即将奔赴各个战区，补充前线兵员的前夕……”
雷鲁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审议官，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他站在主席台上，对着将要出征的学员发表讲话…….”
雷鲁根的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尽管个头矮小，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加年幼，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像一座无形的山岳，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那种感觉……绝非一个十四岁少年所能拥有。”
“以下是艾伦中尉当时发表的讲话内容……也是我认为他异常成熟，但心智却极度不稳，甚至……潜藏着疯狂证据……”
会场内，众人相当好奇雷鲁根接下来的‘故事’。
雷鲁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将众人拉回了那个特殊的日子。
1919年3月21日-菲尔德军官学院。
春寒料峭，学院广场上却黑压压站满了年轻的学员，他们即将提前毕业，奔赴血肉磨坊般的前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未知的忐忑，有对战争的恐惧，也有一丝被强行催熟的悲壮。
校方为了提振士气，特地安排了这位履历‘精彩’的魔导士——艾伦·路德维尔中尉，进行战前动员讲话。
他们期望这位少年英雄的辉煌战绩，能激励这些即将踏上战场的年轻人。
然而，这个决定，让时任校长安托·冯·海德坎普，余生都在反思与探寻这场演讲……
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上了高高的主席台。
艾伦·路德维尔，黑发黑瞳，面无表情，与台下那些青春洋溢，或紧张或兴奋的学员们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
他甚至比许多学员还要矮小许多。
“恭喜诸位即将完成学业，通过了这所荣耀的帝国军官学院大门。”
艾伦的声音响起，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甚至没有使用学院准备的扩音魔导器，单凭自身的魔力控制，便将声音均匀地散播开来。
这种对扩音术式细致入微的掌控力，让主席台后方几位学院领导暗自心惊，不愧是帝国最年轻的王牌魔导士。
“你们即将迈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声音略显稚嫩，带着一丝变声期特有的沙哑，但内容却平淡无奇，如同教科书般的开场白。
学员们有些骚动，似乎对这种陈词滥调感到些许不耐。
校长的脸上露出一丝失落，他还以为会有一些更有意思的内容......
然而，下一刻，艾伦话锋陡然一转，平静的湖面下，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你们当放屁就行。”
“我就直接了当的说了……”
他的眼神冷冽，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
“帝国目前的形势十分困难，因此作为军人的我们，要以最高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
这句听起来依旧是套话，但紧接着的内容，却让所有人如遭雷击。
“作为佩戴双剑鹰徽的帝国军官，我曾以为荣耀只在剑锋所指的前方。“
众人看到，他瘦小的胸膛上，佩戴着数枚象征着赫赫战功的勋章，在微冷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但当我护送阵亡战友的骨灰回到这里时，我才发现，真正的战场早已蔓延到每个家庭的餐桌上。“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台下的学员们愣住了，窃窃私语声四起。
罗门帝国形势恶化当然不是什么秘密，物资短缺，物价飞涨，后方治安问题频发……
这些都是民众亲身经历的苦痛。
但由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军队中尉，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如此直白地揭开帝国的伤疤，还是让所有即将成为军人的众人，感到措手不及，甚至有些难堪。
尤其是那些出身贵族的学员，脸色更是难看。
主席台上的学院领导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安托校长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不好，这家伙说什么。
艾伦无视了众人的反应，继续用他那不带丝毫情感起伏的语调，陈述着残酷的现实。
“经济崩溃，治安失控，家庭解体，体制溃烂……”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帝国的心脏。
“马铃薯价格比1914年上涨1300%，一位母亲用她当年结婚时的戒指，换来一块掺着木屑的黑面包。“
“汉堡码头，每天都有走私犯被愤怒的民众私刑处决，而本该维持秩序的警察，却忙着倒卖从黑市弄来的配给券。“
“我亲眼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十四岁少年，为了半公斤煤炭，抢劫了一位在战争中失去腿的退伍老兵——战争先摧毁人的道德，再摧毁人的肉体。“
“前线的战壕里，每倒下一个士兵，后方就有两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他们的妻女沦为妓女，他们的父母兄弟沦为乞丐，或者在绝望中精神失常。“
“孤儿院用印着阵亡将士名单的战报糊墙，孩子们在学会叫爸爸妈妈之前，学会的第一句话是‘为皇帝陛下而死’，‘帝国必胜’。“
“后方参谋部的宴会厅里，夜夜飘荡着昂贵的鹅肝酱与葡萄酒的香气，而我的士兵们，却只能在冰冷泥泞的堑壕里，靠捕捉老鼠来补充他们那可怜的蛋白质摄入。”
“你们知道现在面包的价格是多少吗！？”
台下的学员们，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茫然。
那些热血的口号，那些关于荣耀与牺牲的宣传报纸，在这些赤裸裸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究竟什么才是现实？
“够了！住口！”
安托校长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想要阻止艾伦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