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恒那混合着无数杂音的优雅声音,在空旷车厢内回响,带着一丝报幕员般的愉悦。
“请两位,准备迎接我们的第一位乘客。”
话音未落,车厢连接处的门无声滑开,如同一道尚未愈合的创口,流淌出深渊般的黑暗。
安德修斯身形未动,意志已化为杀伐。一柄由纯粹圣光构筑的审判之矛在他身前凝聚,矛尖所指,空间本身都在哀鸣、扭曲,仿佛要被这绝对的“正确”所贯穿。他金色的眼眸死死锁定那片黑暗,绝不会在这场荒诞的闹剧中被动等待。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走出。
那是一位身披残破星袍的老者,袍上星辰黯淡,边缘被岁月啃噬得褴褛不堪。他低着头,花白的胡须垂落胸前,手中拄着一根盘绕着星轨纹路的白橡木法杖。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双眼。那并非眼眸,而是两个无法闭合的窟窿,正不断向外流淌着粘稠的、液态的星辉。星辉滴落在车厢地板上,无声消融,仿佛从未存在。
“异端。”
安德修斯吐出冰冷的音节,审判之矛已化作一道咆哮的金色彗星,直刺老者的心脏!
然而,就在圣光即将触及其星袍的前一瞬,老者只是不紧不慢地,向左侧平移了一步。
一步,仅此一步。
审判之矛撕开的金色裂痕,堪堪吻过他星袍的破旧边缘,轰击在车厢内壁。那足以抹杀神话的力量,却如泥牛入海,被这片空间的诡异规则彻底吞噬,未激起半点涟漪。
安德修斯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闪避,而是……“错过”。仿佛在安德修斯出手之前,老者就已经站在了那注定空无一物的轨迹之外。
“哼。”
安德修斯冷哼一声,五指虚握。数十道更纤细、更迅捷的圣光之刺凭空织就,如一场追魂夺魄的金色急雨,将老者周身所有闪避的可能尽数封死!
面对这绝杀之网,老者依旧平静。他甚至未再移动,只是抬起法杖,在身前的空气中,随意地点了三下。
叮、叮、叮。
三声轻响,如同敲在命运的琴弦上。
那数十道圣光之刺,竟像一群受到惊吓的游鱼,纷纷从他身边绕开,彼此冲撞、抵消,最终在空中爆成一捧无害的光屑。
仿佛他点中的,并非空间,而是“未来”本身。
安德修斯陷入了沉默。他周身辉光剧烈起伏,昭示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律法,他的秩序,在这里,第二次,被以一种亵渎逻辑的方式彻底戏耍。
“梅林?”
季岚那惯有的懒洋洋声调,此刻却第一次染上了毫不掩饰的惊疑。他缓缓站直身体,一直靠墙看戏的姿态不复存在。
“开什么玩笑?徐翎雪那家伙到底在谋划什么?”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眼前这老者身上缠绕的“时墟丝线”,与亚瑟王如出一辙,再加上这洞悉未来的能力……除了传说中的大魔法师梅林,不做他想!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梅林”这个名字,老者那流淌着星辉的眼眶,第一次转向季岚。
一个古老、空洞、仿佛由无数时空回音叠加而成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时间……看见了你的轨迹……**”
“**挣扎……是既定的诗篇……**”
“**你的终点……早已写下……**”
“喂,我说,神棍。”季岚完全无视了那宿命论的低语,反而扭头看向安德修斯,“这家伙能看见‘下一秒’,你那些又直又硬的攻击,是在给他喂招。”
安德修斯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我不需要一个魔王的指点。”
“是吗?”季岚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恶劣,“那你继续,我给你加油。”
他说着,竟真的又靠回墙边,双臂抱胸,一副准备欣赏好戏的模样。
安德修斯脸色铁青。他当然分析出了对方的能力,但他属于天国使徒的骄傲,让他无法容忍被敌人如此戏弄,更无法容忍与季岚并肩!
“律法·天之锁!”
他高举右手,璀璨的金色符文如火山般喷涌,在空中化为一张覆盖天地的巨网,朝着梅林当头罩下!这张网,封锁的不再是物理空间,而是“闪避”这个概念本身!
然而,梅林只是抬起头,任由那张概念之网落下。
就在法网即将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他脚下的金属地板,毫无征兆地、突兀地向上凸起了一块。
这块凸起,精准地绊了他一下,让他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
而那张金色的法网,便从他倒下的身体上方,一掠而过,悄然消散。
整个过程,荒谬得像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滑稽剧。
安德修斯的神情,彻底僵住了。
这不是预知……这是为了“躲开攻击”这个**结果**,强行在现实中,凭空制造出了一个“被绊倒”的**原因**!
这已非战斗,而是一场针对“逻辑”本身的、恶毒的戏谑。
“看到了吧?”季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跟一个玩弄因果的家伙,你越是讲道理,就输得越惨。”
他终于不再看戏,缓步走出,活动着手腕。
“对付这种对手,方法只有一个……”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猛然从原地消失!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波动!
梅林那流淌星辉的眼眶,光芒剧烈闪烁。他看见了——季岚会出现在他的左侧,手刀切向脖颈。于是,他提前举起法杖,杖头精准地对准了那个“未来”的落点。
然而——
噗!
一星暗红的铁锈被季岚的脚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化作一道无声的弹丸,不偏不倚,正中梅林的眼眶!
粘稠的星辉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攻击搅得一阵紊乱!
梅林的动作,出现了万分之一秒的凝滞。
而季岚的身影,根本没有出现在他预见的左侧,而是在他的右侧,以一个违反了人体力学、极尽扭曲的姿势,一脚踹向他的膝盖!
这一脚,毫无章法,毫无美感。
它唯一的目的,就是——**毫无逻辑**!
砰!
梅林被踹得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他那洞悉未来的双眼,第一次,被茫然所占据。他的“未来视”中,瞬间涌入了无数个季岚可能发起的攻击:手刀、飞踢、肘击、撕咬……每一个都像真的,每一个又都像假的。这混乱的信息风暴,瞬间冲垮了他稳定有序的预知。
“喂!神棍!”
季岚一击得手,立刻抽身,对着还在发愣的安德修斯吼道。
“别用你那套条条框框的‘律法’了!那玩意儿就是给他送菜的!”
“用光!用最纯粹、最没有道理、最能亮瞎狗眼的光,去烧他的眼睛!”
“干扰他的‘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安德修斯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眼神中是极致的厌恶与挣扎。让他去配合一个魔王?用这种街头斗殴般的无赖打法?这不仅是合作,这是圣堂向深渊的低头,是秩序对混沌的妥协。这道命令,比迷恒的规则更让他感到屈辱。
“快点!你想被他玩死在这里,变成这破车的燃料吗?!”季岚的声音如同鞭子。
安德修斯咬碎了牙。最终,那份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信仰的洁癖。
他猛地张开双手。
“圣言·大光明!”
没有审判,没有净化,没有形态。
只有光。
无穷无尽,无孔不入,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成一片纯白的,绝对的、毫无道理的——**光**!
嗡——!!!
整个车厢,被这炽烈的光芒瞬间填满。
梅林那流淌着星辉的双眼,在这片纯粹的光海中,像是被浇上了沸水的墨滴,剧烈地翻涌、蒸发!
他的未来视,被粗暴地、野蛮地切断了!
“干得漂亮!”
季岚的赞许声,在光芒中响起。
安德修斯却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屈辱。
而就在这片白光之中,季岚的声音,褪去了所有戏谑与慵懒,变得庄严、肃穆,仿佛不再属于凡人。
那是一种古老的、撬动世界基石的音节,是凡人无法理解的至高律令。
“天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