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石庙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仿佛一头蛰伏的受伤巨兽,无声地喘息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和一种极度压抑的紧张。
龙震冥的身影如同庙宇中一尊沉默的古老神像,隐在最深的阴影里,只有偶尔扫过众人的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计算。
武阳靠坐在一根倾颓的石柱旁,易芷澜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左肩的伤口更换最后一道敷料。
虽然剧痛依旧,但龙震冥带来的珍贵金疮药效果奇佳,流血已止,一股温热的药力正不断渗透,驱散着寒意和虚弱。
另外六名幸存下来的瞑龙卫,如同石雕般散布在四周阴影中,默默擦拭兵器,调整弓弦,尽可能恢复着体力,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等待命令的决绝。
“开始吧。”
龙震冥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如同冰冷的刀锋出鞘。
没有多余的话,计划早已在众人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这张无形而致命的网,开始悄无声息地撒向龙皇城那两个因猜忌而即将互相撕咬的巨兽。
——
深夜,李高在其奢华却气氛压抑的私邸内,正对着一幅巨大的龙皇城防务图怔怔出神,欧阳震雄日益骄横的态度和那些隐隐传来的流言,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大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捧着一份被暗红色血迹浸透的绢布。
“干……干爹!不好了!小顺子……他……他拼死回来了……就说了两句话就……就没气儿了!”
大太监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李高心头猛地一跳,一把夺过那血绢。
只见上面字迹潦草却劲健,模仿得与欧阳震雄麾下第一心腹爱将陈副将的笔迹几乎别无二致!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详细“记录”了欧阳震雄在一次仅有三五核心心腹参加的密会上的言论。
“……阉狗李高,贪得无厌,竟敢将手伸进军中,克扣犒赏,安插眼线,此獠不除,我军心不稳!待城外大营换防事毕,掌控全城防务,便立刻以‘诛奸佞’之名,入宫诛杀此獠!其党羽,尽数清洗,一个不留!……”
信末甚至还提到了几处李高秘密设置在宫外、用于转移财富的别院位置,这正是李高最深藏的秘密之一!
李高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先是一白,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干,随即又因极致的愤怒涨得通红发紫,最后猛地将血绢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尖厉的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
“欧阳震雄!匹夫!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咱家……咱家要将他碎尸万段!”
恐惧和暴怒彻底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
——
次日清晨,镇抚司衙门内,欧阳震雄正听着手下汇报昨夜又一名军官“意外”遇袭身亡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就在这时,他的亲兵统领面色凝重,快步而入,挥手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
“将军,您看这个。”
统领递上几份密信和一件看似普通的灰色宦官常服,常服的袖口有着不甚起眼的破损和点点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今早在西市巷口发现的,那地方昨晚死的是我们的人。衣服是宫里低等太监的款式,但这信……”
欧阳震雄展开密信,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信上是某种密码文字,但旁边已有幕僚破译出的内容——赫然是李高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向其宫内上级的定期汇报!
内容详细记录了他麾下十几名主要将领近日的行踪、言论、甚至一些私下的抱怨和贪墨的小动作,并附有分析评估和后续如何针对性进行“控制”或“利用”的建议!
而那件宦官衣服的夹层里,更藏着一份让欧阳震雄头皮发麻的名单,上面罗列着已被“成功策反”或“重点接触”的军官姓名和职位,后面甚至还标注了收受的金银或承诺的好处!
其中几个名字,是他一手提拔、颇为倚重的!
“砰!”
欧阳震雄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檀木案上,案面瞬间裂开,木屑飞溅。
他额角青筋暴跳,眼中是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狂怒。
“好!好个李高!阉狗!竟将手伸得如此之长!真当我欧阳震雄是泥塑的不成?!查!给老子一查到底!名单上的人,全部给老子控制起来!严加审讯!”
龙皇城坊市——与此同时,各种经过精心炮制、真假掺半的流言,如同无形的毒刃,借助瞑龙卫残存的最后几条市井暗线,在龙皇城的茶楼酒肆、街谈巷议中飞速蔓延。
“听说了吗?欧阳大将军发现李公公把他犒劳三军的十万两雪花银都贪墨了,换成石头封在箱底,气得当场拔剑要冲进宫里砍了李公公!”
“何止啊!李公公吓破了胆,连夜调了三百心腹侍卫进宫护驾,还偷偷找太医配了剧毒,听说打算在欧阳将军的饭食里下毒呢!”
“哎呦,这算啥?我二舅姥爷的三侄子在宫里当差,听说李公公找到了欧阳将军当年在边镇杀良冒功、克扣军饷的铁证,正准备……呃,虽然现在也没皇帝了,但就是要把他搞臭,让禁军将士都不跟他!”
“你们消息都落伍了!知道昨天为什么东城门守将换人了吗?那是欧阳将军的人!被李公公找了个由头撤了,换上了自己的干儿子!这是要夺军权啊!”
每一则流言都像一把精准的锉刀,反复锉刮着李高和欧阳震雄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纽带。
接下来的几天,双方的摩擦迅速从暗中较劲、互相调查升级为半公开的、流血的冲突。
李高方面,他派往城外负责与某些地方势力进行“秘密交易”(实为走私敛财)的三名心腹太监及其护卫队伍,在官道上接连“遭遇悍匪”,被屠戮殆尽,财物洗劫一空。
现场故意留下的几枚制式军弩箭簇和一块破损的、带有欧阳震雄亲军标记的皮甲碎片(皆由瞑龙卫精心伪造布置),将所有嫌疑都指向了军方。
欧阳震雄方面,他麾下一位负责核心军械库的偏将,被“偶然”发现其小妾的兄弟与一名“宫内采买太监”过从甚密,次日便爆出该军械库一批新到的强弓劲弩“账实不符”,险些被“误调”至一处敏感防区。
虽经彻查后证明是“账目错误”,但那名偏将已被欧阳震雄盛怒之下打入死牢,其职位由欧阳震雄的另一名心腹接替,李高安插的钉子被拔除一颗,但猜疑的毒火却越烧越旺。
双方手下在街头相遇,已从口角斗殴演变为拔刀相向,数日内发生了十余起小规模械斗,死伤数十人。
禁军与宫廷侍卫在几处宫门和重要街口更是数次紧张对峙,弓弩上弦,刀剑出鞘,虽然每次都被双方赶来的高级军官强行弹压下去,但那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已弥漫全城,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