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
溪亭陟收回手。
“毁了人家的名声,自然要承担后果。”
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不仅鹿良皱起了眉,连看热闹的金宝和经辇都皱起了眉。
“你爹什么意思?这跟他有啥关系?”
金宝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扭头看向何罗鱼: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你爹以前拿嗜泉骗我,害我被你娘掏了内丹,他的一举一动,连一根头发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
何罗鱼舔了舔嘴,“他身上有嗜泉的味道。”
金宝不相信这老鱼的记忆,但是相信胖鱼的嗅觉。
老胖鱼找吃的就没失过手。
顶多是找到了,但是抢不到。
金宝看着人群之中的鹿良对他爹道:
“我跟你走。”
鹿良跟着他爹走了几步,他爹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金宝顿觉心惊胆战。
“我爹都来了,那我娘是不是也在船上?”
何罗鱼和经辇看着他。
谁知道溪亭陟和李杳几乎是形影不离,这几年李杳出现的地方,溪亭陟一定在。
现在溪亭陟出现了,李杳肯定也在某个地方待着。
金宝快速道:
“我修为怎么办?”
修为没了,他娘肯定会问。
前几次通水境,还能靠何罗鱼微薄的灵力骗骗他娘,现在人都到跟前了,他还怎么骗?
“师弟,那是你亲娘,你上去磕三个头,她不会过多为难你的。”
经辇认真建议。
何罗鱼也深思熟虑道:
“你要边磕头边哭,还要跟她保证,跟她乖乖回去,以后再也不出地蓝,安生当你的少城主,你要是这样说了,她指定不会为难你。”
*
房间里,李杳坐在桌子前,金宝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看着门内的素衣女子,讨好地笑了笑。
“娘。”
他凑上去,坐在李杳旁边。
“您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杳一只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修为呢?”
“没了。”
金宝老实道。
“什么没的?”
“大概半年前。”
半年前,李杳细数一下,这期间,这小子一共给她通过十一次水镜,其中有七次都是除夕那段时间。
每一次都笑嘻嘻地说自己没事。
“凉州好玩吗?”
李杳问。
金宝迟疑地点头。
“有银子花吗?”
金宝又迟疑地点头。
“银子哪儿来的?”
这次不能点头了,他老实道:
“让何罗鱼给人家抓一些害人的小妖怪,或者上山抓野猪赚点碎银子。从帝锦师叔那里也拿了一些,还有大外祖母也给了一些。”
李杳想,难怪前几次和她通水境的时候,让溪亭陟多找一些嗜泉,敢情这小子这半年就靠别人接济着,等着回报何罗鱼。
“傀儡门余孽除尽后,你打算做什么?”
金宝看着李杳,眼睛有迟疑。
“我是不是应该回玉山继续挥锤子?”
李杳挑起一只眼睛的眼皮,眼神冰冰凉凉,像是在金宝身上凝了一层霜。
金宝顿时道:
“我还是不回去了,聂师父也没有很想我,我回去也是给他添堵,我还是回地蓝吧。”
金宝凑近李杳,像小时候一样抓着李杳的袖子。
“阿爹阿娘总不嫌我烦了吧。”
李杳抽出自己的袖子。
“到了千夜岛,你好生在船上待着。”
金宝一听,顿时仰声:
“那怎么行?我不去,阿娘怎么能找到那些恶灵住的地方。”
“鹿良能找。”
李杳看着他,“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我也知晓你不是个安分性子,岛上又情况未明,你去了我不一定能照看你。”
“老实在船上待着,等我回来后,自然会带你一起回地蓝。”
船靠岸后,所有人都下船了,只有受李杳牵制的经辇和何罗鱼待在船上,陪着小结界里的金宝。
何罗鱼抬脚踹了踹金宝身边的小结界。
“你要是跟你娘好好说,她指定不会关你。”
经辇叹气,盘坐在金宝面前。
“要不是朱衍还在她手里,除傀儡门余孽这种事,我怎么也要凑凑热闹。”
金宝躺在船板上,一只手撑着头,面色也有遗憾。
他素来喜欢热闹,他娘把他困在这儿,也算是给他的惩罚。
*
千夜岛很黑,整个海面上唯有大船上亮着烛火。
和金宝一起摇骰子的经辇瞬乎之间抬起眼皮,凉风一刮,惊他背后一身冷汗。
他吞了吞口水:
“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摇骰子的一人一妖抬起头,一脸迷茫。
一瞬间过后,金宝反应过来,连忙看向四周。
“祝山月!”
金宝嚎了一嗓子了才道:
“你要是在,就出来见个面,我有话和你说!”
经辇和何罗鱼互相看了一眼,眼里带着清澈的好奇与疑惑。
几缕黑气在船头上纠缠,缓缓浮现了一个姑娘的影子。
她在那儿,凉风扬起她的头发,凌乱的头发扫过眉眼。
她的肤色变了,明明之前很黑,现在却很白,一种常年没有晒过日光的苍白。
“你想说什么?”
她问。
金宝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结界。
“破一下结界,把我放出去。”
山月走过去,身上的阴气如同一阵寒气,何罗鱼和经辇只觉得一个冰窖走了过来。
他俩对视一眼,麻溜地站起身,两三步走到远处。
活得久了,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样儿的人惹不起。
资历尚浅的金宝扫了他俩一眼,又抬头看着走过去的姑娘。
苍白的姑娘一伸手,白得像是死了三天的手触碰到他的结界一瞬间,结界碎了,化成丝丝缕缕的灵气消散。
金宝刚要说什么,那只苍白的手便攥住他的脖子。
“我说过,让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何罗鱼和经辇在角落里站不住了。
经辇上前,指着她道:
“你干啥呢!赶紧放开他!”
要是溪亭安出一点事,李杳绝对会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
金宝抬手,制止经辇:
“我没事。”
经辇脚步一顿。
不是他要停,是他动不了。
像是有两只手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顺着肩膀滑到他的脖颈处,掐住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何罗鱼看得真真的,经辇身后有一抹黑影,黑影伸出手,掐住了经辇的脖子。
它吓得脚步又退了两步,鱼尾巴贴着墙壁。
早知道就听溪亭安的,多减减肥,现在挺着个鱼肚算什么怎么回事。
他都怕一只恶灵冲出来将它剖心掏肚。
金宝看着面前的祝山月,余光也瞥见了被掐着的经辇。
“那是我师兄,他是无辜的,你放了他。”
祝山月抬手,动了动手指,经辇便被身后的恶灵扔进了海里。
听着噗通一声的水声,她缓缓转眼看向何罗鱼。
何罗鱼勉强挤出一个笑。
“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来。”
何罗鱼跑到桅栏处,笨拙地翻过桅栏,要跳的时候它还对着祝山月叮嘱道:
“他没了修为,身子禁不住折腾,你轻着点。”
金宝瞪眼,刚要说什么,何罗鱼便跳进了海里。
祝山月收回手,看着他。
“叫了多少人过来?”
“三十余人。”
金宝补充道,“修为都在渡劫期。”
除了他爹娘。
长这么大,他也没有摸清过他爹娘的实力。
他只知道丰都山一役,天雷和捉妖师的围攻之下,只有他娘他爹还有伞姑活了下来。
他爹就不说了,元气大伤,前些年一直在养伤。
但是他娘和伞姑的实力毋庸置疑,一直都奉为人族和妖族的最强者。
他看着祝山月,“你走吧,我今天就当作没见过你。”
“走不了。”
祝山月看着他,“岛上那些恶灵,都是我的至亲,有祖父祖母,各位叔叔伯伯。”
“傀儡门灭门后,是阿叔把他们的魂魄带到了岛上。”
*
岛中央的裂缝里,李杳掐着一只恶灵的脖子,刚要捏碎,一道女声便道:
“住手。”
李杳抬眼看去,手指收紧,眼里素来平静的湖面有了起伏。
山月飘在半空中,一手掐着金宝的脖子。
她看着李杳,“让他们停手。”
李杳收回手,看向身后抓了恶灵的捉妖师和妖。
溪亭陟抬手道:“放了他们。”
妖物倒是听话,知道今日少城主要是出了事,城主日后定然饶不了他们。
他们乖乖放了手里的妖。
捉妖师有些犹豫,其中一人刚要说什么,便看见九幽台掌门利落地收回了手里的折扇。
连观星台掌门也没有再出手。
帝锦走到李杳身边道:
“这恶灵何时都能除,但是师侄却只有一条命。”
宿印星也道:“人命关天,各位道友手下留情。”
九幽台和观星台的掌门都表态了,剩下的捉妖师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等所有人恶灵都飘向祝山月身后之后,她才抬眼看向李杳。
“人我现在不能还你,等我寻到安置好他们的地方,我自然会去司神阁谢罪。”
“祖上所犯之错,山月愿一力承担。”
李杳盯着她,“给我一个期限。”
“最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带着他到司神阁。”
李杳看向金宝。
金宝虽然被掐着脖子,样子有些狼狈,他还是笑着道:
“阿娘,一个月之后见。”
说完之后,金宝又看向山月。
“你还得保证他们日后不再杀人,手里绝不能再沾半点血腥。”
山月看着他,“我会保证他们日后向善,不再伤人杀人。”
李杳站在原地,看着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带着金宝和一群恶灵离开。
溪亭陟淡淡道:
“真要等一个月?”
李杳收回视线,转眼看向他。
“他都答应了,去救人他也不会向着我们。”
她淡淡道:“以前是你我之错,太过纵容他,才养的他这副不知轻重的性子,待他回来后,我定然要让他好好闭关几年。”
连修为都可以舍弃,性命捏在别人手里也不在意,李杳在想,金宝还是太过良善。
*
岛外,山月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反而绕到岛背后,从岛上的深潭里挖出了一副棺材。
她将棺材背在背后,身后的一个恶灵道:
“她也要带走吗?”
祝山月垂眼,“她胆子小,留她一个人在岛上她会怕黑。”
也会孤独。
金宝站在不远处,恶灵看了他一眼。
“把他杀了,你也跟我们走。”
祝山月抬眼看向他,“阿叔,他是除了阿姐之外,我唯一的朋友。”
阿花是亲人,唯有阿今是朋友。
在她周围飘荡的恶灵道:
“那就放了他,我们自己走。”
“不行。”
山月看着他,“我离开凉州,去过人族了,知道杀人偿命,因果有报,阿叔为保魂魄不散,杀了那么多人。”
“阿叔与各位叔叔伯伯不仅救了我,还亲手抚养我长大。我知道,阿叔一开始滥杀无辜是为了救我,受之恩惠,我无法指责阿叔什么,我只愿意替阿叔赎罪。”
她跟金宝说过,她是棺生子。
她娘死后,在棺材里生下了她。
她在三百多年前出生,也沉睡了三百年,因为体弱和窒息,岛上的恶灵靠着杀人积攒怨气,用阴力养了她三百多年。
从她睁开眼的开始,她身上就已经背负了尸山血海,已经享受了用无辜之人的命堆叠起来的恩惠。
她没办法在这些救了她的恶灵面前说这是错的,也没办法杀了他们。
她几乎漠视他们的行为,任由他们杀人保自己魂魄不灭。
祝山月抬眼看着面前的恶灵。
“阿叔,以后别再杀人了,你杀死的那些人,他们也有父母,也有朋友,也有妻子和孩子,或许他们也和阿叔一样,有着必须要活的理由。”
“我们必须要活的理由是为了你。”
骷髅看着她,“你要把傀儡门的术法都传承下去,重建傀儡门,你活着,傀儡门就有希望。”
对于他们而言,传承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无法眼睁睁看着傀儡门千百年的传承在他们手里断绝,所以他们才会费尽心思救活这个唯一的孩子。
她身上才留着傀儡门宗主的血。
“你可知道,在你之前,你本有三个哥哥,你最小的哥哥不过才四岁,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但是傀儡门灭门之时,那些自诩正道的捉妖师连这样一个娃娃都没有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