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
犯人们一片死寂。
自那声求救加后来的另一句骂人的话，之后林子里好久没有再发出声响。
一名方脸衙役靠近章免，凑近后小声道：“老大，那位……已经死了吧？”
说着，他眼神飘向顾长晏离去的地方，还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这么久过去，已经够杀几轮了，顾长晏还没有回来，孰生孰死，几乎是明摆着的了。
章免绷着脸，表情威严，说：“不知道。”
流放的犯人被他人追杀，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虽然早已听说过了。
这种情况下，不想被牵连就要装聋作哑，像顾长晏特殊行事时一样。
给他钱的那位信上说了，要他们多多关照，又不是买命钱。
况且追杀的背后之人对他们来说一定也来头不小，所以拼命的话还是算了吧，否则到头来也会连累家人。
毕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自己的命最重要。
带他的同行前辈虽然已经去逝，但是告诫过他的话他一直记得。
那位押送犯人经验老道的前辈才是真正经历过的，好多次押送犯人去往流放之地的路上，一波又一波，追杀的人、被杀的人皆不计其数。
那还是二三十年前上上任皇帝在世的时候，皇嗣众多，一个个年纪正好又野心勃勃。
朝廷被整的“乌烟瘴气”，不见天日。
大臣站位皇子，结党营私，排斥异己。
被搞下台的官员创历史最高，被流放的人不计其数。
自然有的落败者就会被一时的胜利者赶尽杀绝。
当时章免还年轻，还不是衙役，自然没经历过。
之后天汗帝登基，朝堂民间才好过了许多。
现在顾家唯一的儿郎被赶尽杀绝，章免不明白是为什么，顾长晏又不是官员，只是其顾家人而已。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值得做到如此地步，斩草除根，不远千里杀一人。
就因为顾诩坏事做尽，泯灭人性？
当初那位前辈还说过追过来的杀手没有失手的。
所以章免嘴里说着不知道，心里已经认定顾长晏死定了。
又过去好久，没有人大声说话。
衙役们在等结果。
流放的人中，男性犯人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他们家没有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没干过缺大德的事情。
就在这群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
顾长晏从树林里钻出来了，脚镣稳稳当当的戴着。
第一个瞅见的衙役直接愣住，满脸错愕，眼睛瞪的老大，仿佛见了鬼。
“嘶——”
不知是谁起了头，接下来一片嘶气声，像传染似的。
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顾长晏。
顾长晏视若无睹，步步拖着伤腿靠近。
从末尾囚车处，一心走向章免等衙役那处。
他们中央有一个火堆，上面架着一个陶罐，想来里面烧着热水。
顾长晏从树林里一瘸一拐地走来，所到之处无人吭声，恍若死寂，只余当事人脚镣磕碰的声音。
有几个人都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人是鬼，瞠目结舌，惊魂不定。
无他，大晚上的，荒郊野岭，一个必死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脸色苍白的像鬼，脚步飘忽。
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吧？！
“章大哥。”
“哎……”章免下意识应了一声，耳朵后知后觉恍惚听见顾长晏叫了他一声。
没想到这人居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暗中护着他的那个人当真……令所有人出乎意料。
章免仔细看眼前站着的顾长晏，一身药味，身上没有丝毫血污。
如果不是看见顾长晏那极差的脸色，所有人都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像前几天一样和那个人接头，如今见完了，就出来了。
“……我想喝热水，还请章大哥行个方便。”
顾长晏声线平静地说着，将手里攥着的水囊递了出去。
章免身边围着的同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不是，才被追杀过，完了只想喝热水。
心理素质强大如斯！
一直负责驾驶囚车的高个衙役对顾长晏的物品更熟悉，几乎瞬间就认出来这个水囊不是他的。
既然不是他的，就，只能是另一个人的。
高个衙役简直要对这位生出崇敬之心了。
章免将水囊接过来，亲自给灌满水，拧紧递回去，说：“给，不够喝再来。”
“好，多谢。”顾长晏嘴里说着感谢，眼睛盯着水囊，像水囊是什么宝贝似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怨恨。
顾长晏没有质问刚才向他们求救却没有人来救命的事情。
章免根本就不会对此愧疚，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头人也不问顾长晏是怎么活下来的。
双方的人对这次“虚惊一场”心照不宣。
他们本来就没有必须的义务确保他性命无虞。
而且一旦说出来就伤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和气。
什么都不值当。
章免他们再次看着顾长晏钻进冰冷的树林，不见人影。
虽然那人一条腿受着伤，走路一瘸一拐，但是每一步走的都很稳，身形自始至终都挺得笔直。
坐在火堆前，享受着火焰的温暖，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顾长晏说的“我想喝热水”的“我”是谁。
反正不是他自己。
后半夜，顾长晏回来了。
他向火堆前守夜的衙役又要了热水，之后拿着又回到树林里。
不一会儿，顾长晏回来睡觉，原本的水囊却不见踪影。
谁都知道那个水囊的去向。
但，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