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的搪瓷盘还沾着排骨汤的油星，藕盒的碎屑嵌在木纹里，像撒了把碎金。龙雷刚挨着父亲坐下，对面的万龙教练就把手里的玻璃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在暖黄的灯光里荡开圈涟漪。
“龙叔刚才的话，我们都听着呢。”万龙教练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蹭了蹭，那里结着层薄茧，是常年握笔改战术磨出来的。他看着龙影，又转头冲龙雷笑，眼角的细纹里还藏着熬夜的红血丝，“但这谢字，真不必挂在嘴边。尤其是深圳xcY龙凤战队刚刚成立不久那会儿，咱们哪有心思琢磨谢不谢的，满脑子就想着怎么把这摊子支起来——那时候连个选手的影子都没，谁能想到后来会有叶修他们五个过来呢？”
这话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瞬间在龙雷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竹筷上的毛刺蹭过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是啊，谁能想到呢？当初战队空得像间废弃仓库，他对着空荡荡的训练室发愁时，万龙教练忽然拿着份名单找到他，说“有几个从别的电竞领域转过来的选手，或许愿意试试”。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叶修他们的场景。”雷神风经理往前探了探身，西装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那块表带磨断了又缝好的手表。他挠了挠头，眼里泛起笑意，“那会儿他们刚接触和平精英，连最基本的枪械配件都认不全。叶修拿着把m416，研究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装倍镜；苏沐橙对着瞄准镜，总习惯性地想找‘视野盲区’，说‘这游戏的地图转角总能撞见人’。”
星耀领队往每个人碗里舀了勺剩下的排骨汤，玉米的甜混着热气漫上来，扑在脸上暖融融的。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白漆，是上周补刷训练室墙角时蹭的，洗了三天都没洗掉。“刚开始训练那阵子，可热闹了。”他抿了口汤，声音里带着笑意，“唐柔打惯了需要精准操作的游戏，一开始总控制不好压枪，一开枪子弹就飘到天上去，她急得直皱眉，练到半夜还在靶场里练弹道；魏琛总爱琢磨‘战术陷阱’，说‘这游戏伏地魔太多，得找个能阴人的草丛’，结果蹲在毒圈里忘了跑，被系统淘汰时还在骂‘这毒比以前的副本boss狠’；伍晨最细心，拿着笔记本记武器数据，那认真劲儿，比咱们老队员还拼。”
星夜副总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着的饭粒被他用指腹轻轻擦掉。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枪械简笔画，旁边写着些备注：“叶修：擅长中距离突袭，走位灵活”“苏沐橙：对地形敏感，总能找到最佳架枪点”“唐柔：手速快，适合近距离刚枪，得练压枪稳定性”。
“你看这个。”他把笔记本推到龙雷面前，指尖点在那些字迹上，“刚接触他们时，我心里其实没底。毕竟是从别的电竞项目转过来的，和平精英的玩法、节奏、战术逻辑，跟他们以前熟悉的领域完全不同。可第一次合练，叶修就凭着本能的反应，在房区里一串二，那走位、那预判，跟他以前在赛场上学的东西隐隐透着相似；苏沐橙总能在混战中找到最安全的输出位，她说‘就像以前在团队里找输出窗口，不能只顾着打，得看队友位置’。”
万龙教练拿起茶杯喝了口热水，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最让我意外的是他们的适应力。”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声音里带着点感慨，“魏琛把以前的团队战术思路融到和平精英里，说‘决赛圈就像守高地，得卡好视野，留好退路’，好几次靠着他这思路，咱们在劣势局里翻盘；伍晨研究起物资分配头头是道，说‘就像以前给团队分装备，谁适合什么枪，谁缺什么配件，得心里有数’，现在咱们的物资收集效率，在整个次级联赛都是数一数二的。”
龙雷听着这些话，眼前浮现出训练室里的场景：叶修趴在桌上改键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嘴里没什么话，却总能在队友卡壳时，默默调出自己的键位设置当参考；苏沐橙对着地图标记点位，铅笔在纸上画着圈，偶尔抬头看一眼队友的屏幕，把自己标记的安全区范围往旁边挪了挪，刚好避开对方标注的危险区域；唐柔对着回放反复看自己的操作，眉头紧锁，却在魏琛说“这波我没跟上”时，悄悄把回放进度条拉回自己失误的地方，好像在说“是我的问题”。
他们确实带着另一块战场的印记，却没被那些经验困住。就像把以前的锋芒磨成新的利刃，在和平精英的战场上重新开刃，只是这份锐利，藏在沉默里。
“刚开始也有质疑声。”雷神风经理叹了口气，又很快笑起来，“有人说‘一群玩别的游戏的，来和平精英凑什么热闹’，叶修听见了，没吭声，转头就在训练赛里拿了个淘汰王；苏沐橙被说‘女孩子转项目肯定不行’，她就默默练到凌晨，把架枪准确率提到全队第一。”
星耀领队拍了拍叶修的肩膀：“还记得不？你第一次打线下训练赛，因为不熟悉信号圈机制，在毒里被淘汰，下来后把自己关在训练室，对着信号圈缩圈规律研究了一整夜，第二天桌子上多了张画满箭头的缩圈路线图，没说话，就往我桌上一放。”
叶修坐在那里，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节奏平稳得像他压枪时的弹道，没接话，只是往龙雷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在对方磨出毛边的袖口上顿了顿，又转回去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
苏沐橙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每个人续了点水，壶嘴倾斜的角度刚好，没让水珠溅出来。她给龙雷续水时，手腕微顿，好像想起什么，又好像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放下茶壶后，指尖在杯壁上轻轻碰了碰，没出声。
唐柔手里的笔转得慢了，笔杆在指间打了个旋，停在“架枪位训练计划”那页纸上。她的视线落在纸角那个小小的对勾上——那是昨天完成训练量后，自己打上去的，此刻忽然觉得，那个对勾旁边，好像该加上队友的名字。
魏琛把没点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盒盖“咔哒”一声扣上。他往伍晨那边偏了偏头，对方正把空酒瓶摆得更整齐些，两人目光对上，没说话，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点什么，像训练时一个眼神就知道该谁架枪、谁突击。
伍晨最后把酒瓶摆成笔直的一排，像赛场上精准的站位。他抬头时，刚好对上龙影看过来的目光，老人眼里带着笑意，他愣了一下，随即也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依旧没说什么。
五个选手就那样坐着，没插话，没表态，可空气里却像有根无形的线，把他们和说话的人缠在一起。龙雷看得明白，他们不是冷漠，是把话藏在了动作里——叶修的敲击节奏、苏沐橙的续水动作、唐柔停住的笔、魏琛和伍晨交换的眼神，都是属于他们的回应。就像在赛场上，不需要喊口号，一个标记、一个走位，就知道彼此要干什么。
龙影坐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懂什么电竞术语，却懂这种沉默里的默契。就像地里的庄稼，不声不响地扎根、拔节，风一吹，叶尖碰着叶尖，就是它们在说话。
“你们这些孩子，”龙影开口时，声音带着点庄稼人特有的醇厚，“就像换了块地的好苗子，知道自己该往哪边长。刚成立那会儿，雷子愁没选手，现在来了你们五个，带着别的地里的经验，在这块新地里扎根，这是缘分，更是本事。”
他把茶杯往万龙教练面前推了推，杯底在桌面上划出轻响：“战队就像块庄稼地，以前只有你们五个翻土的，现在来了五个插秧的，人齐了，劲往一处使，还怕长不出好谷子？”
万龙教练拿起茶杯，往龙影杯沿上轻轻一碰：“龙叔您放心，这地里的苗，个个都憋着劲长呢。等咱们打出成绩，让所有人都看看，不管从哪个战场来的，到了xcY龙凤战队，都是能打硬仗的选手。”
“对！”雷神风经理举起酒杯，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等咱们冲进pEL，让那些质疑的人看看，跨界过来的选手，照样能站在领奖台上！”
“得用咱老家的米酒庆功！”星耀领队笑着接话，“再让老板下厨做藕盒，叶修他们肯定爱吃！”
龙雷终于笑了，眼角的湿意被他悄悄抹去。他拿起酒杯，先和四个领导碰了碰，又转向叶修五人。叶修率先举起杯，苏沐橙、唐柔、魏琛、伍晨跟着拿起杯子，五个杯子在空中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像在赛场上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协同。
“庆功酒肯定有，”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透着股稳稳的劲儿，“藕盒管够。但今天这杯，敬咱们所有人——敬刚成立时硬撑的日子，敬你们五个愿意跨界来闯的勇气，敬咱们凑在一起，就敢往pEL冲的这份底气。”
酒杯碰撞的脆响在屋里炸开，米酒的甜香混着笑声漫开来，漫过墙上贴着的战术地图，漫过选手们放在桌角的外设包，漫过每个人眼里闪着的光。龙影看着眼前这一幕，悄悄起身往灶房走。
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他拿起油壶往里倒了点油，油星“滋滋”地冒起来。他从盆里抓起面团，擀成薄皮，夹上肉馅，手法熟练得很——龙雷小时候最爱吃他做的藕盒，说“爸做的藕盒，咬一口能尝到阳光的味儿”。
现在这孩子身边，有了一群从不同战场汇聚而来的伙伴，从当初五个人的艰难支撑，到如今九个人的并肩同行，他这做爹的，总算能放心了。
油锅里的藕盒渐渐鼓起，金黄的边角透着焦香，像极了这刚刚起步的战队，正攒着劲，要在pEL的赛场上，炸出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