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一,南京皇城的雪刚化了半尺,东华门内的文华殿就挤满了人。马士英揣着暖炉站在阶前,看着百官围着福王朱由崧的龙椅吵成一团,嘴角的笑藏不住——三天前,他派了顾哺庭带着五百兵马把躲在城内临时福王府的朱由崧接进宫时,这位福王还在啃猪蹄,如今却要被推上龙椅了。
“诸位,”马士英清了清嗓子,把暖炉往袖里塞了塞,“京师已陷,先帝殉国,国不可一日无君。福王殿下乃万历爷嫡孙,根正苗红,理应承继大统!”
史可法皱着眉站在殿中,素服上还沾着江北的尘土:“马大人,福王德行有亏,当年在洛阳便以奢靡闻名……”
“德行?你史阁部哪只眼睛看见了?无凭无据,便开口污人清白,这便是你们东林的风骨吗?”马士英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清军在北,流寇在西,湖广的李明野心勃勃,咱们得找个能稳住江南的!福王是宗室近支,各镇总兵都认他!”
争吵声里,朱由崧缩在龙椅上,偷偷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油腻的手指蹭在明黄的椅垫上。忽然有人喊了声“就立福王”,紧接着附和声越来越响,史可法望着这群争先恐后表忠心的官员,愈发感觉渐渐力不从心了。最终在马士英的步步紧逼中,重重叹了口气,终是闭了嘴。
三日后,朱由崧在南京登基,国号弘光。登基大典上,他的龙袍因为太胖系不上玉带,内侍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绸带勒紧,引得百官窃笑。礼毕后,马士英捧着拟好的旨意进殿:“陛下,武昌的朱华奎打着监国旗号,李明那厮正领兵东进,怕是要图谋不轨。”
朱由崧啃着蜜饯,含混不清地问:“那……那咋办?”
“派黄得功去守采石矶。”马士英道,“他那一万京营是咱们江南最能打的队伍,只要守住采石矶天险,李明便过不来。另外,再派个信得过的去安庆监军,利用安庆的坚固城防先挫动叛军的锐气,待叛军顿兵于安庆城下之时,咱们调的各地援兵四至,定能将叛军聚歼于安庆城下!”
“谁去?”
“臣的门生,兵部给事中顾哺庭!就是前日带兵迎陛下进宫之人。”马士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是安庆人,熟门熟路,让他带着两千京营禁军去,既稳住地方,又能压服安庆守军。”
“这些小事儿,马爱卿自去安排就是了。你昨日给朕安排的十个宫女,朕还要去操劳一番。今后这些小事儿马爱卿自决便是。”
“臣遵旨!”马士英低头叩首,可眼中却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可是,他没有看见,正在回身去后宫的朱由崧眼中的精光。
回到后宫,朱由崧正兴致勃勃地和马士英昨晚刚送来的几个宫女做着体育运动,锻炼身体,可是心思却早不在此。“这个马士英野心勃勃,就是想做那独揽朝纲的霍光、张居正!可我虽然贵为皇帝,但在这南京城内却并无可以依靠的实力,只能暂且当个安乐公,以待时机吧。若是马士英真有诸葛武侯之才,那我朱由崧做个蜀汉后主享乐几十载又有何妨?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美人看我的厉害……”
旨意发出时,顾哺庭正在府里收礼。听闻要去安庆监军,他把刚到手的玉如意往匣子里一扔,对着西洋镜子理了理官帽:“李明?不过是个湖广总兵,区区一隅之地,鼠目寸光,还敢跟朝廷叫板?到了安庆,本官定叫他知道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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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正月十八,武昌城外的官道上结着薄冰,晨光刚刺破云层,就被江风撕成碎金,洒在密密麻麻的甲胄上。朱华奎站在码头的石阶上,望着官道尽头那片涌动的赤色潮水——第一师的士兵们已列成整齐的行军队列,铁甲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枪管斜指天空,映得人眼生疼。
“父王,登船吧。”李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一身玄色山纹甲,腰间左轮枪的枪套磨得发亮,身后是一袭红色披风,配上他刚毅、端正的面庞,端的是人中龙凤!
朱华奎刚要应声,就见王广宇从第一师的队列前大步走来。这家伙同样穿着山纹甲,甲片上的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精铁,腰间左轮枪的握把包着防滑的麻绳,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离着老远,他那破锣嗓子就炸了开来:“将军!第一师三个旅都整备利索了!辎重团的粮草弹药也都驮上车了,弟兄们的干粮袋都塞得鼓鼓的,就等您一声令下,咱立马踏平安庆,直扑南京!”
他说着,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苏怀玉那第二师磨磨蹭蹭的,刚看见他们的旗纛还刚出大营,要不咱先走?让他们跟在后面拾掇咱剩下的零碎!”
“你当是赶集市?”李明瞪了他一眼,却没真动气,“此次东进你们第一师是大军的先锋,走陆路一定要注意节奏,不能和水师脱节!沿江州府肯定有不肯配合的,仗有得打,你急什么?”
王广宇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盔下的脑袋:“不是急嘛!想着早点到南京,给那弘光皇帝的龙椅挪个窝!”
正说着,苏怀玉的身影出现在官道拐角。他的山纹甲比王广宇的齐整些,甲片上的漆保养得不错,腰间左轮枪的枪套绣着简单的云纹,走到近前,他先对着李明拱手,动作规整:“将军,第二师已按令抵达。三个旅分前中后三部分行进,后卫的第三旅已在武昌与满天星大哥的第三师交接完毕。大军和武昌沿途的驿站都进入一级战备,确保传令兵往来通信畅通。”
他说话条理分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与王广宇的咋咋呼呼截然不同。李明点头道:“做得好。按计划,第一师在前,第二师断后,大军每日行军三十里下寨,沿途不得扰民,不得杀良冒功,违令者杀无赦。”
“得令!”王广宇扯着嗓子应道,苏怀玉则躬身领命,两人虽态度不同,却都透着一股干练。
这时董鹏飞从码头的趸船上跳了下来,他穿着水师特有的短身皮甲,裤脚扎着绑腿,还沾着水渍,腰间除了左轮枪,还挂着把短刀,显然是刚检查完船只。“将军,监国殿下的船队都备妥了!三十艘楼船居中,一百艘粮船在后,一百艘巡江船护着四周,都是挑过的好船,顺风的话,比陆路行军快一半。”他拍着胸脯道,“沿江的水情我让弟兄们探了三遍,暗礁浅滩都插了浮标,就是夜里行船也保准没事!”
李明听后很是满意,“此次进兵南京水陆并举,你水师与陆师互为犄角,不可轻师冒进,要放慢船速与陆师齐头并进,不可鲁莽!”
董鹏飞知道是李明见自己心急了在敲打自己,急忙躬身应是。
李明转向朱华奎:“父王,水路平稳,您和钱大人他们乘楼船,以便处理国事,也可少些路上的车马劳顿。”
朱华奎望着江面上的船队,又看了看官道上整装待发的大军,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在陆路辛苦,我在船上倒安逸了。”
“这是您该得的。”李明道,“您是监国,稳住心神,比什么都重要。”
说话间,陈良策提着个藤箱走了过来。他没穿甲胄,一身青布棉袍,外面罩着件半旧的斗篷,藤箱里露出几卷图纸和一支狼毫笔。“将军,昨夜根据探报绘制了沿江州府的布防图,标了各城的兵力和粮草储备,您看看是否合用。”他将藤箱打开,里面的图纸用工笔绘成,城池、关卡、河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哪处城墙有破损都用小字注明了。
王广宇凑过来看了一眼,咂舌道:“陈军师这笔字比账房先生还周正!这地图可是个好东西,能给我不?有了这东西,我这先锋可就好干了!”
陈良策笑了笑:“我这还有一套,是参谋们专门给王将军准备的,一会儿就让人给您送去。”王广宇听后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致谢。
李明拿起图纸,指尖在安庆城的位置点了点:“这里的守将是马士英的门生,据说安排了不少西洋火器。广宇,你的第一师先派个旅去试探一下,别硬拼。”
“放心!”王广宇拍着胸脯,“对付这种官老爷,老子有招!先往城根下放两炮,保管他屁滚尿流地开门!”
“就你有炮,安庆城头就没有?”李明叮嘱道:“虽说西洋的那些火器都是咱们早就淘汰的货色,但他们有城防之利,若是守军同仇敌忾,以咱们的优势火器,依然还是要费些手脚的,所以万万不可大意!”
王广宇听后虽然心里依旧有些不以为然,但面上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敬礼称是。
李明其实也并不把安庆守军放在眼里,但在部下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否则全军上下轻敌浮躁早晚会出事!他又对苏怀玉道,“你第二师跟在后面,如果第一师进攻受挫,就把炮兵都派上去,给他们雷霆一击。”
苏怀玉点头:“属下明白。”
董鹏飞这时插了句:“我水师的楼船、巡江船会贴着岸边走,与陆路保持适当距离,若是陆路遇袭,咱船上的火炮能支援。另外,我派了几条快船去采石矶方向侦查,黄得功那厮的底细,三天内准能探清楚。”
李明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什么,王广宇忽然扯着嗓子喊:“将军!您看苏怀玉那炮兵营的骡子,驮着炮管还敢偷懒!看我……”
“安分点!”李明喝止他,转而对众人道,“卯时三刻,准时出发。王广宇率第一师为先锋,苏怀玉第二师跟进,董鹏飞水师护持监国船队,陈良策……”他看向青衫文士,“你跟在我身边,做个军师,有什么想法随时说。”
众人齐声领命,各自散去准备。王广宇大步走回第一师阵前,扯开嗓子喊着:“出发!”声音震得枝头的残雪簌簌往下掉;苏怀玉也策马奔回本队,下令开拔;董鹏飞跳回趸船,指挥水手们调整帆绳,吆喝声混着江涛声传得老远;陈良策负手而立,望着三万大军、四万民夫形成的这股滚滚洪流向东席卷而去,心潮澎湃,挥笔写下了流传后世的诗篇:
东征纪事
江风卷甲破晨霜,
万骑如龙向建康。
铁舰横流擎日月,
枪炮列阵护宗邦。
莫言南国多歌舞,
且看雄师踏大江。
待取金陵清寰宇,
再扶炎汉复荣光。
朱华奎登上楼船时,回头望了一眼。官道上,李明正翻身上马,锃亮的山纹甲在晨光里格外醒目,他身后,王广宇的第一师已扬起了先锋旗,苏怀玉的第二师紧随其后,步枪、火炮、甲胄如一条黑色的长龙,正缓缓向东而去。江面上,董鹏飞的水师战船升起了帆,风鼓帆张,如一群即将展翅的鹰。
船身微微晃动,朱华奎扶着船舷,忽然觉得自己这监国的傀儡,似乎做起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壮丽的山河、这万人仰慕的皇位,我朱华奎拥有过!
卯时三刻的梆子声响起时,陆路的先锋旗猛地向前一扬,王广宇的第一师如离弦之箭,踏碎了官道上的薄冰。江面上,楼船的帆鼓得满满的,载着监国的仪仗,顺着江水,向东而去。
风里,似乎还飘着王广宇那粗声大气的吆喝:“弟兄们!加把劲!到了南京,老子请你们喝好酒!”
——
大军东进的第五日,李明正在庐州城外的临时帅帐里看地图,陈良策刚把安庆方向的探报整理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情报处长张明辉掀帘闯进来,手里捏着份黄绸包裹的文书,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将军!南京那边发癫了!”
李明接过文书展开,只见上面盖着弘光朝廷的玉玺,墨迹张扬:“楚藩朱华奎,勾结逆臣李明,僭越监国,犯上作乱,实为国贼!着令即刻停止进兵,解散部众,自缚来京请罪,尚可饶尔等不死……”
“放屁!”一旁的王广宇一脚踹翻了帐边的矮凳,“老子们浴血奋战,他朱由崧在南京搂着女人喝酒,倒骂咱们是国贼?将军,咱别跟他废话,直接打过去,把那狗屁朝廷掀了!”
苏怀玉随后进来,拿过文书一看,脸色凝重:“将军,南京这是要釜底抽薪,想动摇咱们的军心。沿途州府怕是会因此观望,这一个个打过去怕是弹药不够啊。”
董鹏飞从水师的快船赶过来时,还带着江风的寒气:“将军,南京的水师也动了,派了几十艘战船在安庆江面游弋,怕是想配合安庆守军夹击咱们。”
李明将文书往案上一扔,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他说咱是叛军,咱就是了?”他抬头看向众人,目光锐利如刀,“传我令,第一师加速前进,三日之内必须拿下安庆!苏怀玉带第二师越过安庆继续前进!董鹏飞,让你的水师即刻出击,把安庆江面上的战船全部击沉!”
“得令!”王广宇第一个应声,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李明叫住他,“安庆的顾哺庭是马士英的人,尽量抓活的别杀,带回来给我。”
王广宇咧嘴一笑:“放心!保证让他活着见到将军!”
帐外,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帅旗上,发出猎猎的声响。陈良策望着李明坚毅的侧脸,忽然提笔在纸上写下:“正月二十三,南京斥我军为叛,将军令,大军继进,直指安庆。”
墨迹未干,帐外已响起王广宇那震天的传令声,伴随着第一师拔营的号角,在旷野里回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