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什么呢?闳稷不过是觉得心里格外畅意。
“明日登基大典,我是皇帝,你是皇后。”闳稷紧了紧成容的手只说了这么一句。
是普通的陈述,但成容像是有些明白了,嗯了一声看着他:“那九哥日后要做个好皇帝,我也要做个好皇后。”
“容容觉得,怎么才算是好皇帝?”闳稷笑着问她。
成容沉默了一下,她在思考。
闳稷不催她,他也很好奇成容心中想的好皇帝是什么样的。
“我想,能叫百姓都过得好的,就是好皇帝。”成容这么说着,然后抬头看夜空忽然问道:“九哥,你能认出帝星吗?”
帝星,也叫北极星。
闳稷点头,随着她一起看,然后伸手指了一颗:“斗柄东指,天下皆春,北极居中不动。”
从前缠着宫学的师傅问了许久,他是认识的。
成容盯着那颗星星看,然后笑道:“从前只是听说,今日才知它竟这般亮。”
真的是好亮啊,今夜天上有些薄薄的云层,会挡去许多星星的亮光,但它真就没受影响。
“古有天象,北辰居中不动,众星环拱,故称帝星。《论语》亦有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成容将手转为与闳稷十指相扣:“帝王若北极,不动而天下归心。
“帝星不动,方能指明方向,所以帝星之尊,并非在其位高,而在其质明,它再亮,若不能指引方向,便只是天穹上的一点冷光。帝王想来也该如此,若不能惠泽百姓,那与庙堂里的一尊泥塑有什么分别?”
闳稷点头:“如你所说,德政仁政是好,只是上施仁政,要以诸官实施,真正能惠泽百姓者不足十之二,是以,仁德之前,该以强权治下,皇权尽收,再广纳能士治世。”
成容看着他笑:“你心中早就有数。”
她只是提了愿景,可闳稷说的却是过程手段。
闳稷捏捏她的手暂时没说话,待回了坤仪宫,两人沐浴净身后,闳稷才抱着她在榻上耳语。
他对成容说:“容容,其实我想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闳稷搂着成容,即便没有烛台,但他眼里依旧很亮。
成容伏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手指慢慢勾着他:“你说,我想听。”
“攘外必先安内,虽说我极想对苍夷用兵,收回北疆九城,但我也知道此时的时机不合适,那既要安内,我头一个想的便是让百姓吃饱穿暖,不惧灾殃。”闳稷沉吟片刻,接着道:“若要如此,便要兴农事,改役税,至少要让他们家有余粮。”
成容嗯了一声。
闳稷想了想又继续道:“士农工商,工商位在末尾,工可兴于水利民生工程,以此不用大征民役,而农工若起,百姓家中必有余力,商便可兴于坊市,及此,朝廷可压豪商,助小商,未必不可行。”
成容换了个姿势,挽着闳稷的胳膊慢慢开口:“这些都好,但也难办得很。”
不说其他,光是改税便要费大力。
闳稷听这话也不反驳,反而是转身面对她:“确实是不好办,那容容呢?容容信我吗?”
改革非一日之功,除开他所设想的这些更有其他细节。
是难改,但也必须改。
闳稷直勾勾盯着成容。
黑暗中,成容展颜笑,她也不知道闳稷看不看得到,但是她现在就是想笑。
她用额头去贴闳稷的额头,她说:“闳稷,你会是个好皇帝。”
闳稷当然能看见她的笑意,他知道,容容是信他的。
“好。”闳稷微微闭眼,俯身轻轻在她额头亲下:“我一定努力。”
今日的坤仪宫很安静,成容的手被闳稷一直牵着,身子挨在一起,什么都没做,安然睡了一夜。
第二日是大日子,成容和闳稷都醒得很早。
坤仪宫里人人嘴角都带着笑意,伺候得小心殷勤。
闳稷和成容都身着大朝冕服,帝后二人的冕服皆是以玄为主,金为辅。
“瞧你,眼睛都移不开,是不是容容好看极了?”成容在对镜梳妆,而闳稷就在一旁盯着瞧,眼神都不带偏一下的。
殿里宫女有许多,大多都是才伺候的。
听着成容这话自然有些惊讶,估计是没料到这两位私下这般随意。
闳稷支着脑袋嗯了一声:“容容风华绝代,无人可比。”
确实是美,惊心动魄的美。
玄色虽说庄重,但因着色沉还是很显压抑,可成容穿着却显得格外不同。
不压抑,反而很衬她。
闳稷又盯着看了会道:“今日让我为你描眉可好?”
成容一顿,宝筝也停了手。
“好。”成容点头。
殿内宫女们这下是真面面相觑起来,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待会我先离开,你坐鸾驾稍后来。”闳稷接过螺子黛便开始描,他如今描眉已经很手熟了。
成容嗯了一声。
闳稷又道:“我就在太极殿等你。”
又不是没有司礼官,闳稷这些吩咐其实很多余。
但成容还是笑着应他。
眉黛宛若点睛,闳稷收手,越看越满意。
倾身覆唇,闳稷朝她笑:“皇后美甚,朕心悦矣。”
凤冠加顶时,成容也勾着唇道:“陛下亦美甚,吾倾慕久矣。”
闳稷一顿,忽地大笑。
此景少见,掌记女官起笔尽书于其上。
千百年后的某一天,或许会有人指着起居注上头的字慢慢念道。
“上晨诣中宫,亲为画眉。将出,后恭执裾而言曰:妾心慕陛下久矣。上悦而长笑,遂振衣去。”
顺德二十一年八月初六寅时三刻。
皇城九门钟鼓齐鸣,声震云霄。
天街两侧,御执卫卫金甲曜日,持戟而立。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着朝服按品肃立,屏息凝神。
静鞭三响,雷霆裂空之声,全场肃然。
大邺新帝身着龙纹玄色衮冕,十二章纹冕琉悬垂,自丹陛而上。
太极殿前,闳稷站定,刹时礼乐大作,中和韶乐恢弘奏响,编钟金磬相和,声动九重。
鸿胪寺卿展诏宣诵即位诏。
追思先帝,嗣帝即位。
大赦天下,十恶不赦外,余皆免宥。
减免赋税,减天下赋税之半,拖租悉与蠲除。
改元征朔,次年为征朔元年。
诏毕,三千官员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声浪如潮,震彻宫阙。
殿外卤簿仪仗延展十里,黄罗华盖如云,朱雀金龙大帜迎风猎猎。
新帝即位礼毕,太极殿外再起礼乐。
成容着翟衣凤冠,珠翠摇曳,步摇生辉,十二幅金线凤尾裙逶迤如云,自坤仪宫缓步而出。
坤仪宫外宫女跪拜叩首,弗露将她扶上鸾驾:“主子,您坐稳,奴婢陪您。”
鸾驾八十二抬,锦盖浮顶,前后宫人一百八十余人,随着礼乐声朝太极殿而去。
坤仪宫到太极殿路程不远,礼乐声也越来越近。
鸾驾稳稳停在太极殿之下,剩余百阶丹陛须由成容亲自登上。
成容往上看,丹陛之上,闳稷在等她。
一步一阶,成容走得很稳。
她想了许多,想到了选秀,也想到了刚入王府。
但好像什么也没想,她走得很专心。
从王府侍妾到一国皇后,自今日起,大邺的史书自有她一席之地。
闳稷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
耳边没有礼乐钟鸣,没有鼓声磅礴,有的只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人。
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成容站定,正要俯身,闳稷一把拉住她的手:“帝后一体,我与容容何须如此?”
礼部尚书褚项即只当没看见,随即持金册玉宝,高诵封后册文。
颂声不断,册文很长,成容一个字一个字听得很清晰。
她知道,册文是闳稷亲手所书。
“容容。”在褚项即的颂文就要念完时,闳稷忽地看向她,他道:“往后,你要陪在我身边。”
他的话音和册文一同结束,礼乐大奏,大邺朝臣再次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成容笑着看他:“九哥在哪,容容在哪。”
【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