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生色，又有何分别，神仙亦有文武相，你我又何必拘泥于音容形貌。”
碧空如洗，山雾如宣纸泼墨，青石阶蜿蜒至观星台。
青色道袍随风翻涌，银丝垂落如瀑，腰间悬着的青铜罗盘折射出幽光。
道冠似雪，眉心一点红痣清冷卓绝，玄色衣袂被山岚浸透，右手掐子午诀轻叩太极阴阳佩，左手托着本泛黄《云笈七签》。
身后千年古柏枝桠间垂落的朱砂符箓簌簌作响，石案上檀香凝成鹤形青烟，远处传来三清铃空灵的颤音，惊起崖畔几只玄裳鹤影。
她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身形狼狈的少女，眸中是一片淡然清宁。
少女一袭白衣尽染尘土，她骤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额头上沾满鲜血的玉容。
其五官略微寡淡，但一双杏眼亮如星辰，为其平添几分殊色，倒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清秀佳人。
此刻她泪眼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仙人，自嘲一笑。
“仙师有此冠绝相貌，自可以说出如此豁达的话语，但是小女又如何能豁达？
自小我便因容貌得到了许多不公平待遇，那我又做错了什么？若我能有仙师如此相貌，我也能说出如此话来。”
“仙师曾言，若有人三跪九叩行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长阶，且其愿望不伤天害理，不违背仙师原则与本心，便可助其成愿。”
少女再次俯身叩拜在长阶之前。
“若此言为真，还请仙师见怜，为我赐下容貌，叩求仙师见怜。”
她每说一句见怜，便磕下一头，山风清凉，带着一抹血腥味拂向远方。
“罢了，只是还望你往后莫要后悔，各人有个人缘法，若有朝一日你后悔了，可以重新前来此处，我会还你真容。”
听见眼前之人的话，白衣少女猛地抬起头来，激动且不可置信的喜悦溢于言表。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既然你觉得我相貌尚可，那我便赐你与我一般容颜，你可愿？”
少女连连点头。
“愿意，我愿意的，谢谢您！谢谢您！”
她本意只是想要自己变得再漂亮一点，但是如果真的能与眼前的仙人长得一般仙姿玉容，她自是惊喜至极。
青色道袍的仙人单手掐诀，一抹白光从她并拢的剑指飞向地上跪着的少女。
一片氤氲笼罩在二人的脸上。
待光芒消去之后，二人的脸竟然变成了各自的模样。
“仙师……”
地上的少女看着面前的仙人竟然变成了与她一般的脸，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颤巍巍的抬手抚摸向自己的脸。
感受着那不一样的轮廓，她直接喜极而泣。
“谢谢，谢谢，我……我真的变了，谢谢您，谢谢您……”
青衣道袍的仙人颔首叹息。
“你去吧，若你他日后悔……”
“不！我此生必然不会后悔！秦悦叩谢仙师大恩大德，来世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我此生行事全在逍遥意境，想做便做了，我不需你相报，只愿你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多谢仙师……”
少女重新叩拜下去，当她再次抬起头来之时，竟然已经身在仙山之外。
看着远方隐在云雾之间的山峦，她恭敬的抬手行礼后转身离去，身形也逐渐隐入青山绿野间。
“ 白玉蟾像前参悟，白玉非真，指月非实，唯有道心长存。”
“道心，道心……我也该入世修观这世人之心了……”
女子执手揖礼，望向云雾缭绕的青山，银丝如雪，发尽如霜，她一步一步的迈下高台，消失于这无尽仙山。
……
“小鬼，你先进去！”
面容冷峻的男子一刀划在眼前面色惨白的男孩的手上。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滴落到脏污的地上，那些本来已经跑到了他们脚下的吸血虫哗啦啦的一阵移动。
所有大人都躲在这个孩子的身后，而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衣衫褴褛，如同他们的奴隶一般，脖子上被套了一根麻绳，牵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手里。
每当遇到尸蟞或者阴物暗虫之时，男孩便会被拉出来划上一刀，然后用他血为众人开路。
墓道中阴冷湿寒，失血过多的男孩体温极速下降，他连走路都有些颤抖，如果他再继续被放血，很有可能他会死。
他清楚的感受着自己此刻离死亡是如此的近，但是他不能停下，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否会死在墓里。
张家人每次出来放野，都会带上一个“血包”，他知道那些被带出去的“血包”最后能够回来的寥寥无几。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活，明明已经这么苦了，苦到看不见一丝希望，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不可以死。
他想活。
没有任何原因，他已经无法思考，只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向前行走。
终于，他还是晕倒过去。
“大哥，他晕倒了！”
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男子惊呼道。
“慌什么，拿瓶子来把他的血装上，然后快走。”
“那他呢？”
那个被叫做大哥的人瞥了一眼地上伤痕累累的男孩，蹙眉咒骂一声。
“你管他死活，咱们现在马上要进入最底层墓穴了，你能带得上他吗？他停在这里如果命大能够醒来，那么就可能能活，若是就这样死在这里了，那也是他命该如此。”
“是啊，汶哥，如果不是家规有令，不得自相残杀，否则我们都直接把他的血放干了，之前那些“血包”多可惜啊，都是死在墓里的机关下，白白浪费了这可再生资源。”
“不错，他如果能活，那以后咱们下墓也还能再抓他来，都到了这里了，咱们还是快些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去看一下这个墓究竟是哪个王侯将相的大墓了，规格竟然如此高。”
褐色衣服的男子听此，也不再迟疑，重新拔出刀来，走向地上的男孩。
待他拿着的瓶中装满了男孩的血之后，几人便抛下了男孩独自向着更深处走去。
当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地上的小男孩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空洞的望着墓顶。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缓过了一点力气，从地上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只是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他似乎在那条幽深的拐角看见了一抹青绿色的光芒，闪了一下。
他轻轻的眨了眨眼，那处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是我的幻觉吗……
这里阴冷潮湿，毒虫密布，即便他的血有驱虫效果，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他肯定会死。
而且就算他活着等那些人回来了，但是他们肯定不会好心的带上他这个累赘一起出去。
他虽然现在因为失血过多身上无力，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坚持到出了这个墓穴，等那些人回来后肯定会把他带回张家的。
可如果他转身向着那个地方走去，这就会消耗他的许多体力，到时候就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了。
正常人都知道应该做何选择。
但是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的转身，扶着墙向着那处如同深渊巨口一般的黑暗角落走去。
他的速度很慢，但是前进的方向很坚定。
终于，随着越来越近，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个黯淡无光的青铜罗盘。
他慢慢的弯下腰，将那个罗盘捡起。
他手上的鲜血缓缓流向罗盘上繁复晦涩的花纹。
一阵白光闪过，此地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