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酷吏们对“罪犯”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拷打,就是为了逼他们认罪。
终于,第二天晚上有人撑不住了,承认自己贪污了五缸酒,郑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对身边的狱官钟志士吩咐道:
“还剩下二十八缸酒,让剩下五个人抓紧认领,不要拖沓。”
“好的,大人。还有一件事,酒行行长想见您,书信刚刚送到,小的给您送来了。”
郑昌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有先王的光环加在他身上,不然就凭一个小小行长的头衔,他哪配见我?你告诉他,我最近心悸不宁,三日后身体好些了再见他。”
“可后日,上面不就要派人来检查了吗?”
“就是不能让他们对证,这事才能做成。”
“可——可万一东窗事发,咱们不就都完了吗?”
郑昌站在牢狱前,狱官手中紧握的燃烧的火把仅能照亮他的半边脸,另一半则是被阴影笼罩。
他并没有转头看向钟志士,反而随口问道:
“小钟,你今年多大了啊?”
志士:“禀报大人,小人今年三十有五了。”
郑昌:“三十五岁,大有可为的年纪啊。我如果没记错,你在狱官这位置上待了也有七八年了吧。”
志士:“大人说的正是,到今天已经是七年零八个月了。”
郑昌:“唉,咱们都是乌陵城博乡人,也都是靠着考试才换取功名,同病相怜,我一直考虑让你做我的继承人,所以现在有些道理我要教给你,仔细听好。”
钟志士赶紧跪地,磕头认师,被知府扶了起来。
“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像这次,我不得不站公孙夫人这一方,她身边有护国将军和宰相,凭我一个小小知府,怎么能拒绝呢?”
志士:“身不由己?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请老师指点。“
看着牢狱那些挨打的收酒使们,他狠下心说了一句:
“当时代巨浪砸到我们这些普通人头上的时候,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冲,去赌风浪过后的丰收或者平静。一旦选择逃避巨浪,就只有被淹死的份,成为葬于历史洪流中的渺小沙粒。”
志士:“您说的正是,老师,我愿意跟随您,您说怎么做,我绝无二心!”
郑昌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信任的微笑。
钟志士手中火把的火苗不安地抽动着……
两人就一起在这烈狱讨论未来,哪管耳畔惨叫声环绕不绝。
“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严刑逼供,哪怕屈打成招,绝不能有失。事成之后,我会尽力提拔你的。”
“老师,我还是怕如果陛下得知我等违背正道行事,更何况现在是国丧,我们到时都得……”
郑昌捂住了他的嘴。
“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明白很正常。一个小小酒行行长的奏疏怎么可能送入王宫,而且我们也没想要桑之功的命,不过是让他交出权力罢了。”
此时,狱卒来报:
“禀报大人,六人已全部招供,但是有三人受不了拷打,晕过去了。”
郑昌:“去给他们开药方救命,在大人物听到有效的回答之前,他们还不能死。”
钟志士:“都包在我身上,夜深了,知府大人请休息吧。”
郑昌:“贪污的罪状已经板上钉钉了,任何人不得翻案!”
于是他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火光再也照不亮他了。
等知府走后,狱官在几个行刑房之间反复游走,看到那些收酒使们身上已经鲜血淋漓,内心仿佛被割下一块肉。
他紧皱眉头,不忍再看,便转身背对着他们,缓缓合上双眼。
“苦了这些无辜的人啊。”
行刑房中,布吕痛苦地挣扎,他想爬到牢门旁边向外面的人求助,却已是有心无力。
回想那夜,新来的记账官对自己说的话:
(大人,三缸酒能值上百两白银,咱们偷天换日,瞒天过海,肯定没人能发现......)
“上百两白银,上百两白银,上百两白银......”
那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当晚他就红眼了,真的将手伸向了公孙酒坊。
他把果酒卖给了黑市,真的赚了八百两银票,他与记账官七三分账,把钱全带回了家。
之后的几天,他还清了家里的全部贷款,又添置了一套新房,孩子上学的学费也有了保证。
只要动动手,梦幻般美好的生活瞬间就到来了......
监牢的门打开,摧毁布吕美好的幻想沉浸,将他拽回了现实。
走廊内的寒气暂时冲散了刑具旁火炉的酷热,冻得他有些清醒了。
捂住伤口,他朝着狱卒跌跌撞撞走过去,一下摔倒在稻草上,扎得生疼。
“药,喝吧,喝了就不疼了。”
“额......”
钟志士命令狱卒给他强行灌药,过了一会,他真的醒了过来,身上的血也不再流了。
布吕用手撑地,勉强坐在稻草上发呆。
“谢......大人。”
钟志士点了点头,随即又好奇地问道:
“如果真的给你一个机会去贪污酒行的酒,你到底会从中拿几缸?”
布吕:“大人,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管住自己的手,什么都不拿。我,我真后悔啊我。”
狱官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正在此时,知府也坐马车回到宅邸,他突觉心胸烦闷,连喝几大碗水也不见有用。
“秋菊啊,你去找郎中来,给我把把脉。”
“是,老爷!”
丫鬟秋菊前脚刚走,后脚他的二儿子郑忠就闯了进来,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直冲到父亲面前。
郑昌:“是不是公孙夫人给你拜师学习的钱到了?”
郑忠:“是是是,老爹,你可真厉害啊,两万两银票热乎的,原装的,连动都没动过!不愧是豪门,出手就是阔绰!”
郑昌:“那之后的安排呢?”
郑忠:“夫人派来的公孙妍大人跟我说,夫人她已经在西同城给我找了一门亲事,是东城二老爷晋商的千金晋锦,彩礼钱都由夫人出,我只要按时到达西同城即可。”
郑昌:“到了西同城以后认真学,把煤炭这一行鼓捣明白,别给你岳丈家里丢脸。”
郑忠:“是,父亲,儿子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再见面,希望您保重身体。”
郑昌:“走吧。”
他命令下人帮二公子收拾行李,送他上了马车,满载宝物的车队向着西同城方向稳稳地出发了。
往后余生也许再见不到了,这一别即是生离。
在月光下,老父亲目送儿子离开,一直到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