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做梦吗?
徐一流问过季衔星这个问题。
季衔星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偶尔。
你会梦到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徐一流在她回答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时的季衔星正忙着剪手指甲,说:很少。
之后徐一流就没再问了。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徐一流来说,全都和季衔星相反。
徐一流在白日时让自己不要回忆过去,尽量避免那些东西对当下的影响。可每当深夜沉梦,她就会陷入一遍又一遍的循环。
次日醒来,她重新拿起的理智让她将那些梦境全都遗忘。
又是一夜好眠。
她总是这么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这些循环往复的事情在方晓意这个人出现后发生了改变。
徐一流不知从哪一日起,开始做一个陌生的梦。
在梦里,她总是刚刚出生,被人温柔地搂在怀里,上空那人的声音如此动听,说:“这是我的孩子。”
在梦里,她总会在这时睁开眼,去看清说话人的面孔。
在梦里,这个人一定是方晓意。
某一日起,她开始梦到自己重活一世,她出生在一个新的家庭,她的母亲不是徐女士,她的母亲是方晓意。
她叫方晓意:“妈妈”。
方晓意一定会看着她笑,她就一直一直接受着、享受着这种全心全意的笑容,直到梦境结束。
徐一流从不会让自己回忆昨晚做的梦,但当方晓意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合该是一家的。”
我们合该是一家的。
那些模糊一致的梦居然在那时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
她差一点就要喊出不该说的称呼。
徐一流差劲的睡眠改善了。
霍知也笑眯眯地说:感觉你现在精神好多了呢!
是啊,徐一流那时想。
她以为这样舒服,这样让她沉溺,这样引诱她更多更多入睡的梦境,会持续很长时间,她希望这个期限是永远。
实际上,这个期限短得可怜。
在一个灿烂的晴天,她的梦消失了。
另外的梦取代了那些。
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再梦到过方晓意。
她只是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绿色任务区域,那片辽阔无际的碧色叶片之上,许多看不清面容的人聚在一起。
她手里拿着一叠扑克牌,挨个问那些人:
“你杀过人吗?”
“你杀的谁?”
“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死前说过什么话?”
“你为什么要杀她?”
唯独在那个任务里,人与人的言语可以通过污染物辨认真伪。
徐一流渴望回到那个任务,带着所有清洁工一起,挨个询问她们。
不过她知道,那只会是梦而已,以人类秘密为养料的污染物已经被她杀死了。
而现在,梦将成为现实。
百名人类围坐在湿润的草地上,为了尽可能让人们互相听清声音,人们互相挨着彼此,尽可能缩小了圈的大小。
“徐……方柳。”
她旁边的盛翊看着她,喊了一声她的假名。
徐一流微笑着回望她:“怎么了?”
盛翊神情有些奇怪,像是看到什么费解的东西:“你在抖吗?”
徐一流愣了愣,顺着盛翊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微动,她在颤抖。
她在兴奋。
系统数据面板的情绪值跌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值:44(无法抑制的亢奋)。
徐一流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息,重复了这个过程四五遍,情绪值飞快回升,没多久就回到了75以上。
她的左手按住右手,轻声说:“没有了。”
盛翊收回视线,余光却仍留意着她。
杜明威提出的那个机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成,不赞成的寥寥无几,且全部持有食物和水,为了不成为群起攻之的对象,她们到底是收回了反对意见。
在所有清洁工聚集在一起时,话不算少的霍知也陷入了沉默,本就沉默的季衔星更是一言不发,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商量过,却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件事——站在徐一流的身后。
走了前面的盛翊回头就看到了徐一流的表情。
她居然在笑。
她一直在笑。
不如说徐一流其实经常笑,但是发自肺腑的笑容其实很少,也只有和霍知也她们开玩笑吵闹时会出现。但那种笑容不会让盛翊如此……毛骨悚然。
盛翊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有过类似的感觉。
高中时她和两个最好的朋友一起看恐怖片,电影里戴着面具的杀人狂杀完最后一位主角,片尾曲慢慢响起,杀人狂在处理现场。
片尾曲结束的时候,杀人狂摘下面具,转过身露出一张笑脸。
她对着镜头说:下一个就是你。
不,其实杀人狂什么都没说。
可演员精妙绝伦的演技已经通过神态和目光将这句话传达出来了。
在看到徐一流笑容的那一刻,盛翊就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盛翊的念头只有一个:不要是我。
随后她便在心里苦笑。
也许她和小莫不该陪她们过来的,徐一流说得对,她们的交情没到这个地步。她可以肯定,换做是她们遇到相同的情况,徐一流绝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盛翊不能去美化自己没选的路,她只能努力去获得自己一开始想获得的东西。
她需要徐一流的人情。
她需要霍知也和季衔星的人情。
“姐,你掉了好多头发啊。”盛莫手里握着一撮头发,嘀咕道,“小心秃头。”
盛翊毫不客气给了他一拳头:“你秃了我都不会秃。”
这可是她从鬼门关养回来的头发。
她才不会变回秃头。
盛莫讪讪点头。
盛翊无语地说:“你就犯贱吧,明知道犯贱的结果是挨揍还是会犯贱,图啥啊?”
而且盛莫不是不还手,他是压根打不过盛翊。
盛家新一代中,盛翊是最有望继承武道的那一个。
盛莫甚至不是盛翊之下的备选,备选叫盛乾,今年十四岁,月经刚来两年的少年天才。
“我哪里犯贱了?”盛莫诚实地说,“我只是问问,你就生气,你就爱生气,是你小气。”
盛翊:“……”
今天仍是想揍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