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强走了几步，扭头看眼叶明消失的地方，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下。
对工友说：“洗头太费钱，我还得攒钱娶媳妇，今天就不去了。”
工友们哈哈笑着调侃了几句，没管他，勾肩搭背的走了。
杜绍强找了个磁卡电话机，给叶烽的寻呼机留言。
叶烽虽改行了，杜绍强跟他还是有联系，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做什么。
叶烽看到留言，给他回了个电话。
片刻后挂断电话，去阳台点了支烟，手肘撑在栏杆上，看着窗外的夜色，烟夹在指间没抽。
林舒悦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
“怎么了？有心事？”
叶烽在烟灰缸摁熄烟，顺手接过林舒悦手里的毛巾，帮她擦头发。
“没有，听说叶明去工地上找工作。”
叶烽心情有些复杂。
他给叶明兄妹的钱，买菜做饭的话是足够的。
叶明已经考上了大学，就算要体验生活，也没必要去做那些辛苦的事。
倒不是他心疼他，只是觉得他好歹读了个高中，可以找个别的工作做。
“男孩子嘛，适当吃点苦头是应该的，怎么，心疼了？”
林舒悦觉得这没什么。
她和汤美如在国外闲暇时候也打工，不仅仅是为了挣钱，也是提早进入社会。
这很正常。
这几年叶烽跟儿女的关系不大好，但他以前是个好爸爸，现在叶明兄妹转变了，难保他又想做个好爸爸。
毕竟，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说变就能变。
叶烽摇头：“不是，十八岁成年了，可以挣钱养活自己，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非得去工地。”
林舒悦：“有没有种可能，他不仅在工地上找工作，其他地方也去了，只是没找到而已。”
鹏城就业机会多，随处可见建筑工地、各种工厂。
可从全国各地涌过来的人更多，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
很多工厂是要人介绍，对用工也有要求。
她公司里九成以上的岗位就只要退伍军人及其家属。
叶烽不再为这事费神。
专心帮林舒悦擦头发上的水，又用电吹风帮她吹干。
杜绍强怀疑叶明是叶烽的儿子，叶烽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并让他给叶明在工地上找个活儿干，别让叶明干高危作业，其他的都可以，最好能把人留在工地上住。
做的不好该骂就骂。
让他实实在在的体验建筑工人的生活。
杜绍强差点都要以为是不是叶烽混的不好，只能让叶明来工地上讨生活，要么就是对叶明不满，故意让他吃苦头。
不然干嘛让细皮嫩肉，没怎么吃过苦的小伙儿来挣这种辛苦钱。
这两年工钱涨了不少，建筑工地的工钱比厂里的工资要高一些，可在高温下高强度的干活实在是辛苦。
一天天的累的要死，他要不是有个当包工头的梦想，早就转行了。
这苦谁爱吃谁吃去。
......
次日天不亮叶明就起床。
要干体力活喝稀饭不行。
煮了半锅米饭，炒个菜，炒菜的时候多放了点猪油，又煮了三个水煮蛋。
快速吃饱，给叶敏叶慧留了字条，拿上个水煮蛋就出门。
去杜绍强所在的工地要走一个多小时，叶明到的时候刚六点。
杜绍强很会钻营，为了早日当上包工头，干活也舍得出力气。
李工头比较看重他，说要介绍个老乡来工地上干活，李工头很给面子的答应了。
叶明得到一份搬运工的工作。
只不过，刚来工钱比其他人低，而且他还要看看干活肯不肯卖力，偷奸耍滑，不听安排的都给他走人。
“我们这里的规定就是，你要在这儿干活，吃住就得在工地上，听安排，你能做到吗？”
叶明想了想说：“没问题，绍强哥，我什么都没带，也没跟家里人说一声，今晚得回去一趟。”
不回家也没事，住工地上正好感受感受叶烽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行，工头说你是新手，工钱就按八块钱一天算，包吃包住，不过，工头要求有点高，脾气也不好，别被他看到偷懒。”
“好的。”
叶明心想，鹏城的工资可真高，是镇上砖厂三四倍的工钱，还包吃。
杜绍强看看他没点茧子的手，说：“我看你在老家应该没怎么干活儿，先干一天试试，不行就换别的，千万别逞强。”
叶明感激道：“我知道了绍强哥，我会好好干的。”
杜绍强笑笑，给他戴好安全帽，叮嘱他不能取下来，把人交给两个熟练工就去忙自己的去了。
让叶明跟他们一起挑砖、背水泥。
高温下手提肩扛，很辛苦，不过一个小时就差点把自己累趴下。
大汗淋漓，又热又痒，一双手上起了水泡。
叶明以为种地和砖厂的工作就够辛苦，没想到这才是真的辛苦。
叶明一声不吭的咬牙坚持着。
期间杜绍强抽空过来看了他一次，见他没有逞能的跟其他人一样一次挑那么多砖，走路虽快倒也还稳健，也就没管他。
晌午李工头腋下夹着个皮包，转过来看工地上的情况。
看到叶明，站着看了会儿。
小伙子力气不算很大，干活态度好，勉勉强强还算满意。
李工头去找到顶楼扎钢筋的杜绍强。
“那小伙子要多锻炼锻炼。”
李扒皮看谁干活都觉得那人没拿出十分的力气，偷懒。
杜绍强笑了：“刚上手还不熟，多干几天就好了。李老板，你知道叶明跟烽哥是什么关系吗？”
李工头瞪了瞪眼睛，没耐心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杜绍强不敢卖关子了。
“叶明是烽哥的儿子。”
“额，叶烽的儿子？你确定。”李工头的眼睛瞪的更大。
“那当然，我跟烽哥打电话确认过了。”
杜绍强把怎么遇到叶明和盘托出，正好休息休息躲躲懒。
“老板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李工头摇头晃脑，啧啧两声：“还真是缘分，难怪做事认真，是随了他爹，叶烽知道不？”
“知道啊，烽哥让我该骂就骂，别给他安排危险的工作就行。”
李工头呵呵笑：“嗯，听叶烽的，刀不磨不利，你给他儿子练好了没准儿他还会感激你。”
杜绍强和工地上跟叶烽有旧识的工人不知道叶烽在做什么，他可是知道的。
他跟叶烽偶尔会一起吃个饭，也去叶烽的公司喝过茶。
现在的叶烽，可不是当年那个在工地上挥洒着汗水，挣几个辛苦钱的叶烽。
早就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
他见了都要笑眯眯的喊声叶总。
人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能想到叶烽会有今天。
说不定过几年他还得巴结叶烽。
李老板乐呵呵的走了。
杜绍强没把李老板的话当真。
不知道叶明跟叶烽的关系前，他只是单纯的想帮一帮叶明。
现在知道他们的关系，既然叶烽要磨练叶明，那就按叶烽的意思办。
李老板下楼就看到叶明在休息，眼珠子一转，决定借故骂叶明一顿。
“你你你怎么回事，刚来就偷懒，说你呐，新来的蠢货......\"
叶明直接被骂傻了，手足无措地站那儿挨骂。
他第一次发现，男人骂起人来比村里的女人骂人还刻薄。
叶明怀疑李老板上嘴皮跟下嘴皮一碰，都能毒死自己。
心脏承受能力不强根本受不了。
他爸以前在李老板手下干活是不是也这样，干的好老板不说句好，刚休息老板看到就好一顿骂。
叶明抿了抿唇，没解释，默默弯腰捡起工具继续干活。
李工头又追着他骂了一会儿，骂爽了。
没苦硬吃的小伙子他喜欢，多追求进步的小青年啊。
怎么的也得多照顾照顾他。
必须让叶明有个完整的打工体验。
是叶烽让骂的，叶明要怪就怪他爹去，怪不着他。
李老板巡视一圈，鸡蛋里挑骨头，几乎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神清气爽的走了。
看得杜绍强羡慕不已，当工头就是爽。
不用干活就能挣很多，还能骂人。
杜绍强正琢磨找个借口训叶明两句，李工头骂了他就不骂了。
得给叶明缓一缓，免得直接把他给吓跑。
带叶明干活的中年大叔见叶明情绪低落，一边干活一边安慰：“李老板还算好的，其他工地的工头不止骂还扣工钱。
哎，在哪里干活都差不多，我姑娘在鞋厂打工，偷懒几分钟被老板抓到，挨骂又扣工资，还得陪着笑脸认错，不然连工作都没了。
比起扣工钱的，我们只是被骂几句，又不少块肉，看开点。”
叶明抹了把脸：底层打工人真不容易。
干了一早上，叶明身心俱疲。
肩膀可能磨破皮了，汗水浸入火辣辣的疼，手也疼。
他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累过，农忙的时候都没这么辛苦。
比起在教室里学习，简直就是酷刑。
劳动强度大，不到中午肚子就饿的咕咕叫。
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叶明确实有打退堂鼓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叶烽为了挣钱给他们读书，几年如一日的做这些活儿。
叶烽也会疼也会累。
叶烽能坚持下来，他怎么就不行。
中午饭非常简单，就一个素菜，没什么油水，米是便宜的碎陈米，好在米饭管饱。
好心的打饭大婶看叶明瘦巴巴的，给他的饭盆里的饭压实了，又多给他舀了一勺子菜。
“不够再来打，管饱，小伙子多吃点，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谢谢婶子。”
“叫什么婶子，叫大姐。”大婶爽朗的笑。
杜绍强：“张婶，你儿子比我们年龄还大，喊你大姐多不合适，不敬老。”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张婶冲他翻了个白眼，给他打的饭菜比给叶明的少。
杜绍强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的笑着。
打好饭把叶明带到阴凉的地方，往地上一坐就开吃。
“吃快点，不然饭菜被那群牲口抢光了。“
杜绍强狼吞虎咽，叶明环视一圈，果然如杜绍强所说，吃慢了就别想再加饭菜。
叶明捧着盆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饿的前胸贴后背，有填饱肚子的食物就不错了，谁还管味道如何。
菜里有头发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捡了继续吃。
虫子那就更不管，虫子可是肉，不能浪费。
中午能休息两个小时，可以睡一觉缓口气。
工棚里闷热，大家吃了午饭随便找个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睡觉。
“抓紧时间睡，下午还要干活。”
杜绍强给叶明找来一块板子，让他垫在地上好睡点。
自己就往地上一躺。
叶明感激的跟他道谢。
都累了，众人谁都不想说话，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叶明木然地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睡着了。
吃了晚饭才回家。
早上出门还是个精神小伙，晚上就成了灰头土脸，仿佛被雨水冲蔫的鸡仔。
那模样把叶敏叶慧吓一跳。
“哥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没有，好着呢，就是有点累了，我去洗个澡。”
这一天实在过于漫长。
叶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浴室冲了个澡才舒服点，把衣服洗干净晾好。
叶敏看他那样子有些担心：“哥，实在不行明天就别去了吧。”
叶明摇了摇头：“没事，刚去有点不适应，过两天就好了。明天开始我去工地上住，早晚能多休息一个小时，你俩在家晚上关好门窗。
“别太为难自己。”
“不会，我心里有数，别担心我，你们照顾好自己，上了课就回来，别乱跑。”
“哥你别操心我们了，你别太辛苦，工钱少点也没关系。”
“嗯，知道了，我去收拾东西，明早一早就走。”
叶明收了两身旧衣服，带了床薄被。
他运气不大好，搬过去第一天晚上就下大雨。
外面大雨，工棚里下小雨，他和杜绍强睡的位置漏雨严重，淋了个透心凉。
衣服被子能拧出水。
“明天太阳出来晒一晒，不刮台风都不算什么。”
杜绍强打着哈欠，见怪不怪地说：“汤哥，你们挪一挪，给我和叶明一点的位置。”
又对叶明说：“把湿衣服裤子脱了继续睡吧，明天不下雨还得干活。”
叶明侧身躺在木板上，听着雨声和工友们的鼾声，久久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