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破的第三天,大雪再次覆盖了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
街道上的血迹被新雪掩埋,倒塌的房屋残骸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攻防。
北门那片废墟最为触目惊心——三百枚震天雷的集中爆破不仅摧毁了城门,连带着炸塌了三十余步的城墙。
砖石与木料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焦黑的豁口。
奉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将双方战死者的尸体分开处理。
北狄人的尸首被堆在城外,浇上火油焚烧;奉军和河东军的阵亡将士则被逐一登记,准备择地安葬。
赵暮云站在北门废墟旁,看着工兵们用临时制作的工具搬运碎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
四千精锐出击,返回时只剩三千余人。
柳毅的神机营在爆破中折损过半,重骑营在巷战中损失一百余骑,步兵营的伤亡最为惨重。
而这一切换来的,不过是幽州城的攻克,以及杨岩表面上的“感谢”。
“大都督,杨大总管派人来请,今夜在府衙设庆功宴,犒赏众将。”
沈千匆匆走来,低声禀报。
赵暮云点点头:“知道了。我军将士的抚恤发放如何了?”
“正在统计,阵亡将士每人二十两,伤残者十两,其余参战者五两。只是……”沈千迟疑了一下,“军中的存银不够了。”
“从我的私库出。”赵暮云毫不犹豫,“阵亡将士的抚恤再加十两,务必送到他们家人手中。”
沈千眼眶微红:“是!”
赵暮云转身走向临时驻扎的营地。
河东军的营地位于城北,与奉军的主力隔着两条街巷,泾渭分明。
这是赵暮云特意要求的——他不信任杨岩,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和警惕性。
杨岩此刻也不敢贸然动手。
他十万大军在这次攻城战中损失也惨重。
更何况,他无比忌惮赵暮云手中那炸开城门的火器。
营地内气氛肃穆,伤兵的呻吟声不时传来。
医官们忙碌地穿梭,但药材已经短缺。
赵暮云走进最大的伤兵营,看到武尚志正亲自为一个腹部受伤的士兵换药。
“大都督。”武尚志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情况怎么样?”
“重伤一百二十七人,轻伤四百余。如果能有更好的药材,至少能多救回三成。”武尚志低声道,“但奉军的医官说他们的药材也不足,只能优先供应本部。”
赵暮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知道了。沈千!”
“在!”
“派人去城里所有的药铺,高价收购所有伤药。如果不够,就去城外村庄寻找草药。钱不够就记账,我赵暮云不会赖账。”
“遵命!”
安排好这些,赵暮云才回到自己的临时军帐。
郭洛、慕容春华等人已等候多时。
“大都督,杨岩这庆功宴,恐怕是鸿门宴啊。”郭洛直言不讳,“我听说他正在暗中接触我们的一些将领,许以高官厚禄。”
赵暮云并不意外:“都有谁被接触了?”
慕容春华递上一份名单:“目前发现的有七人,都是中层将领。但大都督放心,他们都将情况如实上报了。”
“很好。”赵暮云扫了一眼名单,“告诉这些将领,可以虚与委蛇,看看杨岩到底想干什么。但有一条——谁敢真的背叛河东军,杀无赦。”
“是!”
“庆功宴我会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赵暮云冷声道,“老唐,斥候营一百精锐,全副武装随我赴宴。”
“慕容春华,你率轻骑营在府衙外围警戒,一旦有变,立刻接应。”
“大都督,这样会不会太……”武尚志担忧道。
“太张扬?”赵暮云冷笑,“我就是要让杨岩知道,河东军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幽州城是我们炸开的,这份功劳,谁也夺不走。”
黄昏时分,雪停了,但寒风更烈。
幽州府衙张灯结彩,奉军将领鱼贯而入。
虽然城池新破,但杨岩还是设法弄来了酒肉,要在今夜大宴众将。
当赵暮云率百骑抵达府衙时,门口守卫的奉军士兵明显紧张起来。
这一百斥候营精英虽然下马步行,但人人甲胄齐全,刀剑在身,眼神锐利如鹰。
“赵大都督到——”唱名声中,赵暮云大步走入府衙正堂。
堂内已经坐满了奉军将领,见到赵暮云带兵入内,气氛顿时一凝。
杨岩坐在主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换上笑容。
“赵大都督来了!快快上座!”
杨岩指着自己左手边的首位,“今夜庆功宴,大都督当居首功!”
赵暮云抱拳行礼,坦然入座。
他的一百亲兵则留在堂外廊下,与奉军的卫兵相对而立,形成一种微妙的僵持。
宴席开始,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将领们畅谈破城经过,说到北门爆破时,无不惊叹。
“赵大都督用兵如神,炸开幽州北门真乃惊天动地!”
一员奉军将领举杯敬酒,“我等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破城之法!”
赵暮云举杯还礼:“皆是将士用命,赵某不敢居功。”
杨岩放下酒杯,看似随意地问道:“不知大都督手中还有多少火器?此等利器,若能用于追击兀术残部,定能事半功倍。”
来了。
赵暮云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不瞒大总管,为了破幽州,我军已将全部用尽。”
“此物制造极为不易,是我们半年所产,也不过几千之数。”
肯定不会告诉杨岩,他们手中还有二百枚!
“哦?那真是可惜了。”杨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又道,“不过大都督麾下精锐,即便不用火器,也足以横扫北狄。”
“如今兀术率残部北逃,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不如你我合兵,直捣北狄王庭,永绝后患?”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赵暮云身上。
赵暮云慢慢放下酒杯:“大总管所言极是,北狄不灭,中原难安。只是我军新经血战,伤亡惨重,急需休整。追击之事,恐怕要仰仗大总管了。”
“大都督这是要回河东?”杨岩似笑非笑。
“正是。”赵暮云坦然承认,“离家日久,将士们思乡心切。”
杨岩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大都督心系家国,杨某佩服。不过追击北狄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来,喝酒!”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经变了。
奉军将领们推杯换盏,却总有人若有若无地看向赵暮云这边。
唐延海坐在赵暮云下首,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酒至半酣,杨岩忽然击掌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