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的办公室里,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祁同伟挂了最后一通电话,指尖还残留着手机的余温,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两口微凉的茶水——茶叶是去年的明前龙井,味淡了些,却刚好压下心头的烦躁。
随后,他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摆出一个标准的“葛优躺”,双眼缓缓闭上。这姿势透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毕竟这几天,宋天临的案子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整个公安厅都不得安宁。
案子表面看就是起普通强奸案:富家子弟宋天临在酒店施暴,被刑侦总队副总队长严励当场抓获。可祁同伟不是傻子——他调了所有讯问笔录,反复看了三遍审讯录像,还亲自去看守所提审了宋天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最可疑的就是严励的出警时间。笔录上写得清清楚楚,严励带着两个刑侦队员,在宋天临施暴的第三十七分钟赶到现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抓了个现形”。这事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匿名举报,严励恰好就在附近办案,纯属巧合;要么就是严励早就知道宋天临要动手,提前在酒店附近蹲守,等着“瓮中捉鳖”。
严励给出的解释是第一种,说接到匿名电话时,他正在隔壁街道查一起盗窃案,顺道赶了过来。可祁同伟偏觉得是第二种——他提审宋天临时,那小子哭哭啼啼说自己被“逼供”,审案的人根本不问强奸的细节,一个劲逼他说父母收了多少好处、帮人办了多少违规事。这哪是审强奸案?分明是冲着宋天临的爹——昆明市市长宋鹏辉来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祁同伟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宋天临就是个引子,严励和那两个刑侦队员,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他最恶心的是另一种可能:如果严励真是提前蹲守,为了坐实宋天临的罪,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被糟蹋而不出手……那这小子,根本不配穿这身警服。
与此同时,常务副厅长田政兵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得像个蒸笼。他捏着眉心,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桌上的案件卷宗摊开着,宋天临的照片被他用指尖戳得皱巴巴的。
这几天,他的头就没疼停过。原本想把“办宋天临”的黑锅甩给祁同伟,可祁同伟精得像只狐狸,一句“我在休假,案子归刑侦总队管”就推得干干净净,最后黑锅还是稳稳当当扣在了他头上。
更糟的是宋鹏辉。那老狐狸根本不是软柿子,一边发动自己的关系网——从市委常委到省人大代表,一个个电话打过来施压,一边派人搜集“宋天临被陷害”的证据,甚至找了两个受害女生的家长,又是送钱又是许诺安排工作,试图让家长改口。
宋鹏辉是一市之长,手里握着昆明市公安局的实权,竟直接调动市局力量,跟省厅明着对着干,还把矛头全指向他这个常务副厅长。更让他憋屈的是,顶头上司、公安厅长程志兴,偏偏这时候去外地“调研”,把烂摊子全扔给他。
最让他心慌的是省委书记侯向阳的态度。一开始侯向阳还默许他“办宋鹏辉”,可这两天态度变得模棱两可,昨天他去汇报工作,侯向阳只淡淡说了句“依法办案”,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反倒是省长蓝焜,特意打了个电话,语气严肃地强调“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放?还是不放?”田政兵喃喃自语,手指敲着桌面。人已经抓了,现在放了,等于打自己的脸,还会让宋鹏辉彻底警惕,以后再想找机会难如登天。可不放,侯向阳那边态度不明,蓝焜又强调“依法”,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屏幕上“侯向阳”三个字让他浑身一僵。他立马掐灭烟,挺直腰板,按下接听键,声音恭敬得像个学生:“书记,您指示。”
“政兵,”侯向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天临的事,你再看看。如果情节不严重,能放就放了,别把事情闹大。”
“好的书记,我明白了!”田政兵连忙应下,挂了电话后,他痛苦地拍了拍脑门,一股火气堵在胸口——当初是你说要“敲打宋鹏辉”,现在又让我放人,把我当枪使,最后得罪人的是我,里外不是人的还是我!
可领导的话不能不听。他咬咬牙,拨通了刑侦总队长毕文生的电话,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毕文生,去看守所,把宋天临放了。”
“什么?放了?”
刑侦总队的办公室里,严励手里的审讯记录“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通红,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地吼道:“田厅疯了?宋天临犯的是强奸罪!证据确凿,怎么能放?”
毕文生坐在办公桌后,手里转着钢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就看严励不顺眼了——这小子仗着田政兵赏识,动不动就越级上报,把他这个总队长当空气。“你一惊一乍干什么?”毕文生放下钢笔,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嘲讽,“田厅说放人,那就放。有意见?自己找田厅说去,别在我这儿嚷嚷。”
他心里暗讽:平时你不是田政兵的狗吗?他让你抓你就抓,让你审你就审,现在他让你放,你倒装起正义了?
可他没料到,严励竟真的掏出手机,手指发抖地拨通了田政兵的电话。没说两句,他的脸就变得惨白,听筒里传来的怒骂声,连坐在对面的毕文生都能隐约听见。
挂了电话,严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走出公安厅大厦。他钻进自己的警车,砰地关上车门,双手撑在方向盘上,头无力地低下去,手指狠狠撕拽着自己的头发。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周雪——那个总甜甜地叫他“二爸”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每次见他都要递上自己做的饼干。还有去年那个雨夜,他接到电话赶到酒店,看到周冰躺在浴缸里,全身浸在刺眼的血水里,手腕上的伤口狰狞得吓人……
“啊!”严励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额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发出“咣咣”的闷响。他是警察,是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却连已故战友周华岩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周冰被宋天临和他的手下糟蹋后自杀,警方却按“感情纠纷自杀”结案,监控“恰巧”故障,证据“恰巧”丢失,连周冰的叔叔都被十万块钱收买,闭了嘴。
这一年多,他活得像个幽灵,白天强装镇定办案,晚上对着战友的遗像发呆,等着报仇的机会。直到侯向阳上任,田政兵找他,让他搜集宋天临的罪证,甚至允许他“当场抓人”——他以为希望来了,拼尽全力设局,让周雪和林竹以身做饵,终于把宋天临送进了看守所。
可现在,田政兵竟然要放了他!他的隐忍,他的努力,周冰的死,周雪和林竹的牺牲……难道都成了笑话?
“艹!艹!艹!”严励狠狠捶了下方向盘,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朝着公安小区的方向驶去。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祁同伟。如果连祁同伟都不肯帮他,他就拿上枪,去宋家,亲手崩了宋天临那个畜生!
与此同时,宋鹏辉的家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昂贵的红木家具上,一派奢华。宋鹏辉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长长舒了口气,对坐在旁边的妻子伊玲说:“侯向阳松口了,同意放人,天临很快就能出来。”
为了这事,他动用了多年的人脉,甚至不惜让老父亲出面找了京城的关系,花出去的钱更是不计其数。但只要儿子能平安,这些都值。
伊玲正拿着小镜子补妆,闻言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倨傲的笑:“我就说嘛,多大点事。就算是省委书记,也得掂量掂量咱们宋家的分量。”在她眼里,宋天临不过是犯了点“男人都会犯的错”,凭宋家的实力,摆平是迟早的事。
可就在这时,宋鹏辉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皱了皱眉,接起电话。仅仅两秒钟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从红润变得惨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祁同伟正在自己的住处,跟远在京州的妻子钟小艾通电话。钟小艾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他听得嘴角带笑,手指还无意识地摸着茶几上的照片——那是他和钟小艾的结婚照。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通话。祁同伟皱了皱眉,走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愣住了——门外站着的是严励,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像纸,跟平时那个精神抖擞的副总队长判若两人。
“祁厅,”严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神直直地望着他,“我有件事,想求您帮帮忙。”
祁同伟皱了皱眉,侧身让他进来。虽然他怀疑严励为了设局坐视女孩被伤害,但严励这副走投无路的样子,让他有些意外。
严励走进客厅,没等祁同伟让座,就颤抖着开口:“祁厅,我是军转干部,1992年入伍,跟我一个班的战友叫周华岩……”他的声音从平静到哽咽,慢慢讲述着往事——周华岩1995年在抗洪救灾中牺牲,妻子不久后病逝,留下周冰、周雪两个女儿,寄住在叔叔家。去年五月,宋天临看到周冰,搭讪不成便让手下强行将她掳走,在车里和酒店糟蹋了整整一夜,周冰不堪受辱,自杀身亡……
祁同伟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茶杯。他终于明白,严励不是为了讨好田政兵,而是为了给战友的女儿报仇。
“田政兵让毕文生去放宋天临了。”严励抹了把眼泪,“祁厅,我求您,帮我这一次。从今以后,我的这条命就是您的!”见祁同伟没说话,他情急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祁同伟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扶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严励能做到这份上,足以证明他的情义,也足以证明他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祁同伟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严励失魂落魄地走了。祁同伟拿起手机,继续跟梁璐通话,叹气问道:“刚才你都听见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钟小艾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同伟,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决定了。不管你选什么,我都支持你,只是……要小心。”
祁同伟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眼神变得坚定。他看过宋天临的审讯录像,那小子对强奸的事实供认不讳,性质恶劣,绝不能放!之前田政兵要整宋鹏辉,只要依法办案,他可以不管;但现在田政兵要放罪犯,还没跟他这个分管刑侦的副厅长打招呼——真当他这个副厅长是摆设?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下去,我现在销假,立刻回厅里。”
严励回到公安厅,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叫他别冲动,想想多病的妻子和在外地上学的儿子;另一个声音却在嘶吼,让他去报仇,为周冰,为周雪,为战友。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毕文生的电话来了,让他去田政兵的办公室。他麻木地起身,走到九楼,刚下电梯,就发现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都开着,同事们装作抽烟、上厕所,实则都竖着耳朵,盯着田政兵办公室的方向。
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祁同伟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坚决不同意放人!宋天临犯了强奸罪,证据确凿,依法必须追究刑事责任!”
“你凭什么不同意?”田政兵的声音带着怒气,“现在证据有变化,你懂不懂?”
“什么变化?让毕文生把新证据拿来给我看!”祁同伟的声音更硬,“我知道你想说我在休假,但我现在已经销假了!刑侦总队归我分管,这个案子,我有权管!”
严励站在走廊尽头,听着里面的争吵,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一点也不觉得疼——他的希望,好像没有破灭。
办公室里,祁同伟盯着田政兵,眼神锐利如刀:“田厅,办案要讲法,不是讲权。宋天临的罪,放不了。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