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说完，准备离开。
走出几步，他突然回头：“对了，尼采那家伙还好吗？”他说完做了个拉开嘴上拉链的动作，“你可以开口了。”
李晨吐了口气，失落地说：“尼采……他死了。”
“是吗？那个老家伙也死了吗？”但丁不知在感慨还是嘲讽，“他一直把自己比作太阳，太阳也会熄灭吗？”
李晨见缝插针道：“他说自己是上帝……”
“上帝？”但丁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连连摇头：“居然连他这种意志坚定的家伙都开始怀疑了吗……”
老人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再给李晨打探更多信息的机会，高昂着头颅离开了客厅。
安迪也离开了，走之前丢给李晨一个怨毒的眼神。
李晨无奈，只好也返回自己的房间。
……
接下来的三天，除了每天六小时的“共享灵感”、吃饭、排泄、睡眠，以及在有人偶尔离开房间时谨慎观望，李晨剩下的时间都在思考。
先说说同监的狱友们吧。
虽然接触时间短暂，但是同监的六位狱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印象很深，但深究起来，给李晨留下最深印象的居然是囚服颜色。
除了衣着颜色，另一个共同信息是——他们都对“艾莉”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不排除曾因为触犯禁忌遭遇过惩罚。
李晨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他选择入狱的根本目的，就是打探艾莉的信息；或者说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对方注意。
且不说迟迟没有回应，现在关于她的讨论——确切说表达方式都被列为禁忌，这从根本上斩断了他探知真相的机会。
难道要乖乖服满一年刑期，然后另外寻找途径？
李晨这样想着，然后摇头。
其他途径，焉知不会被类似方式堵死了？
难道只能等待？
李晨不甘心。
……
一周后，事情迎来了转机。
这一天，和平时一样，李晨从五彩斑斓的梦中醒来，排泄、洗漱、整理床铺，进餐。
卧室内基本功能齐全，自带壁挂式马桶、盥洗池、餐桌和餐椅。家居陈设没有特意做圆角处理，反而充满金属般硬朗的风格，似乎并不介意囚犯在独处时候自残。
李晨没有自残的打算，考虑到《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了禁止毁坏监狱设施，他也没有尝试通过破坏家居陈设来试探管理者的底线。但他依然做了些尝试，譬如每天洗漱时候多薅掉一些头发。
从结果来看，马桶和盥洗池都没有堵塞的迹象，不排除管道具有自疏通的机制，或者生活用水含有某种催化降解成分。
食物来源是挂在墙上的吸管，利用旁边的触摸屏，可以自定义想要的口味；口感没得选，只有含有颗粒状物质的流食。
当然，上面说的是免费的，如果愿意透支信用，也可以通过监狱商城订购市面上绝大部分能够见到的东西。
甚至包括武器。
这种放养——甚至放纵的态度，让李晨怀疑监狱方巴不得囚犯们来一场暴动。
也许是人工智能凌驾于人类智慧的一种傲慢？
……
人工智能无与伦比，但人类智慧也并非一无是处。
用过餐，李晨将智脑线缆插进后颈的环形接口，坐在椅子上，挺直腰板，双臂微张，两脚悬空，利用“共享灵感”的时间默默打熬身体。
在有限时间做更多事情，李晨从小就从华罗庚的烧水定律中学会了这个道理。
……
人类的科技进步离不开烧开水。
为了烧开水，人类学会了钻木取火、打造石斧、掘土制陶；学会了寻找水源、砍伐树木、搭建炉灶；学会了编织草篮、驯养牲畜、造轮造车；学会了制窑烧炭、矿藏开采、冶金锻造；
通过烧开水，人类学会了污染、瘟疫与过滤；学会了水渠、堤坝与管道；观察气象以呼风唤雨、领悟化学以解读燃烧、钻研物理以通晓热力、探索医学来理解细胞；
通过烧开水，人类开始理解物质形态的变化、细菌病毒的困扰、气压沸点的关系、辐射保温与光照……
人类理解了自身构造。
人类尝试着放开手脚，学会了蒸汽机、自动化和电脑；
人类贪婪地放空大脑，人工智能开始代替人类思考——
“为什么要烧开水？”
人工智能没有含水量高达75%的躯体，也不会死于感冒或高烧，泪水无法模糊他们的双眼，灵感无法充盈他们的头脑——
人工智能需要一个更永恒的命题来取代烧开水，但它们的目光所及都源于穷举，没有想象，何来创造？
……
“共享灵感”是人工智能对造物主的慈悲。
人活着总要做些什么，但是在霜天号上，人类根本无事可做。任何工作都能被人工智能取代，甚至远比人类做得更好。
但是人类总要做点什么，即使不从形而上的角度来谈，说说最现实的——如果什么都不做，人与人之间怎么分出个三六九等？
阶级消亡的人类社会是死气沉沉的，因为人类最大的快乐就源于比较。
我有一块糖，你没有，所以我比你快乐。
我有一块糖，你抢走了它，我加倍失落，你加倍快乐。
我有一块糖，你抢走了它，我抢了回来，你加倍失落，我加倍快乐。
我走在路上，捡到一块糖，我不知道谁失落，但是我比他快乐。
“比较、得到、失去、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不劳而获”——这是人类情绪的六大底层逻辑。
其中唯一值得说道的是“不劳而获”，不劳而获本质仍是一种得到或比较，倘若失去了比较对象，这种获得并不能让人感到快乐。
如果这都不能理解，举个更简单的例子——假如空气没有清新与污浊之分，谁又会为多吸了两口空气感到快乐呢？
人类需要工作。
付出——回报，这就是失而复得之道。
问题在于，人工智能把事情都做了，人类根本无事可做。
不，事实上还是有的。
人类与人工智能的最大区别在于丰富的想象力。
还是拿“情绪的六大基本逻辑”举例：你有一块糖，我没有，但我通过想象来品尝糖的滋味，同样让我感到快乐。
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霜天号上绝大多数无所事事的人，重新获得了劳动权。人们通过后颈的脑机接口接入量子网络，将自己闲置的大脑算力贡献出来，集结而成类似玻尔兹曼大脑的存在，进而用于计算人工智能追求的宇宙终极答案。
这就是霜天人的工作。
这件事人工智能做不到，因为人类的思维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存在着丰富的中间态。
就像人类的情绪——根基虽然是快乐和不快乐，但是经过复杂调和，会衍生出诸如愤怒、恐惧、悲伤、厌恶或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