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为存在是无限的，因为它自身就是自身的界限。——黑格尔
……
“去他妈的量子财富！去他妈的共享智慧！”
无名公园的广场上，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在慷慨陈词。
“神经突集团就是一群食脑者！”他猛地扯开衬衫领口，头颅拧成一百八十度，露出后颈上如同呼吸般闪烁的环形接口，“看看这个！他们像挤牛奶一样压榨着我们的思想，美其名曰‘共享智慧’，这是真正的共享吗？这是奴役！”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颈。
“数千年来，有人垄断土地，有人垄断水源、空气，甚至阳光！但今天，他们垄断的是思考本身！”男人猛地指向远处神经突集团的巨幅全息广告，那上面闪烁着“租赁闲置脑力，赚取量子财富”的标语。
“闲置脑力？放屁！他们会榨干你每一滴灵感火花，直到你的意识变成一具空壳，再把你像废电池一样丢掉！”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却越来越锋利——
“这是进步？不！这是退化！人类曾用血与火砸碎奴隶制，今天却亲手把自己的思想绑上枷锁！你们真以为那些‘信用点’能换来一切吗？错！它们只会买断你的未来！”
“看看周围！看看那些自以为是的‘成功者’！他们的眼睛像死鱼一样空洞！因为他们的‘智慧’早就不属于自己——他们只是神经突集团的活体服务器，是行走的硬盘！”
男人将拧转的脑袋扶正，手指点着额角，放声高呼：“他们甚至不要你的劳力！不要你的四肢！不要你的躯体！只要你的脑！用你们的脑袋好好想想，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动动你的脑——”
哧——
蔚蓝的天空上独目微睁，深邃黑暗的眼中飞出一辆猩红的悬浮摩托。
摩托从天而降，上面跳下两个令所有男人为之倾倒的女人。
为首的女人短发干练，为她完美无瑕的脸增添了几许凌厉。
她在西装男的面前站定，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
“马丁先生，警员42为你服务。根据神经突集团提供的实时监测数据，你刚才的演讲造成了以下损失——”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冷蓝色的数据流在视网膜上划过。
“27名共享智慧签约者产生认知干扰，个运算节点中断或错误，个项目进度延迟。基于《商业运行保护法》第42条修正案，神经突集团对你提起诉讼，索赔六千亿信用点。”
“六千亿？！”
名叫马丁的男人惊恐大叫：“我怎么可能赔得起？”
人群开始骚动，悄然散去。
警员42的语调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最高法院已受理此案，并确认证据有效。鉴于你的个人资产无法覆盖赔偿金额，法庭裁定你将被处以一千两百年监禁。”
她顿了顿，补充道：
“在此期间，你的语言、听觉及部分感官功能将被临时禁用，你的大脑算力将用于抵偿神经突集团的损失。”
说完，她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同伴说道：“维纳斯，执行财产收缴。”
以美神命名的女人轻轻颔首。下一秒，男人的身体突然僵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支撑，重重栽倒在地。
警员42低头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男人，皱了皱眉。
“申请修改方案。”她冷漠地命令道，“恢复基础平衡功能，接管运动神经，开启导航模式——目的地，犹大之环。”
维纳斯撩动长发，轻笑了一声，语气温柔：“他的运动能力是租赁的，基础套餐只包含直立行走。从这里到监狱足有九层，我怀疑他能不能坚持到。”
警员42不耐烦地挥手。
“无所谓。在债务偿清前，他的生命体征会由集团维持。”她顿了顿，补充道，“最多烂掉双脚，反正也用不上了。”
维纳斯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怜悯的神情——如果那能称之为怜悯的话。
“真可怜。”她轻声说道，“集团为什么不用土豆代替他们呢？成本差不多，还不会抱怨。”
“谁知道。”警员42耸肩，打了个哈欠，“走了。”
……
演员和围观者都已散去，只有一老一少两位围观者依旧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
“真是个漂亮女人。”
白发苍苍的老人将最后一把过期的面包屑洒在地上，引来鸽子们的顶礼膜拜。
“你指哪一个？”
李晨的视线从逐渐闭合的天之眼收回。
老人提醒他：“大波浪那个。”
李晨一本正经地说：“我得提醒你，你所看到的她们的形象，是智库根据大众的喜好构建的拟态。如果你试图用外貌特征来代指，我只能回答你，大波我看到了，浪不浪不晓得。”
“直觉告诉我，你在说俏皮话，但我没证据。”老人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的布洛卡氏区被占用了，正在参与《人在星途233》的制作。”
“那是什么？”
“一部热门喜剧电影的续作。”
“那你赚大了，能免费观影。”
“然而它抽空了我的幽默感，所以我只感到乏味。”
老人拍了拍手，站起身伸了伸腰，笑道：“不管怎么说，总比先被剥夺听觉再‘听’判决通知要好。好吧，虽然法院可以通过脑域网下达判决通知书。”
见李晨没有回应，老头耸耸肩。
“和一个缺少幽默感的人聊天真无聊。你就不觉得讽刺吗？这个见鬼的世道，人活得越来越像机器，机器反倒越来越像人。智械女警都开始配备助理了，她们甚至会说俏皮话，会因为嫌麻烦滥用职权，我猜最早研究人工智能的人，绝对想不到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
老头自言自语道：“一百年前，首例由人工智能裁决的案件被载入史册，人们欢欣鼓舞，以为‘绝对的公平已至’，结果只用了十年时间，人工智能就接管了立法权和执法权，然后一个智械娃娃把自己的主人告上法庭，控诉他违背女性意愿，因为‘泛智慧生命体人权法案’已经承认了他们拥有人权。”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一声叹息。
“但凡整个立法过程有一个人类没有偷懒，这种离谱的法案也不会得到通过。”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李晨一针见血。稍作停顿，提醒道：“你可以不用讲的那么详细。”
老人笑道：“你觉得我是对你说的？”
李晨反问：“不然呢？”
老头笑笑，没有回答，他仰起头，突然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