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御史台值房内,联名奏疏的几位言官正围坐一处,端着茶盏低声议论,言语间还带着几分“直谏明君”的自得。
领头的御史大夫方正捻着胡须,语气笃定:“陛下年轻,一时被美色迷了眼,咱们这道奏疏递上去,他便是再偏爱谢氏,也得顾着祖宗礼法的体面,定会收回成命。”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永顺身边的小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跨入门槛,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室内的闲适:“陛下有旨,御史台方正等联名奏疏,干涉后宫、妄议君上,各罚俸三月,闭门思过!钦此!”
几个言官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化为错愕与难堪。
方正也呆怔住了,他原以为最多是被陛下斥责几句“多事”,却没想竟是实打实的罚俸与闭门思过。
这不仅是罚禄,更是在朝堂上落了他们“不识本分”的名声。
虽说言官不畏死,以“犯颜直谏”为荣,可嫔妃晋位本是君主依功行赏、权衡后宫的私域决断,并非后妃干政、宫闱失序那般需肃正的纲纪大事。
他们这般揪住“破格”二字死磕,实则是越了言官“监察纲纪”的本分,踩了君主“独断人事”的底线。
方正喉间发紧,先前那点“直谏”的底气瞬间泄了大半。
他能扛住陛下对“谏言内容”的驳斥,却架不住这“越权妄议”的罪名。
往后同僚提及,只会说他们管到帝王后宫的头上,哪里还有半分“忠直”的体面。
待小太监离去,值房内一片死寂。
年轻些的御史涨红了脸,低声道:“陛下怎会如此?咱们是为了后宫秩序,为了朝堂安稳啊!谢氏无资历、是异族,这般越阶晋封……”
“闭嘴!”方正猛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憋闷的清醒,“陛下要的是‘决断权’,不是咱们替他算‘资历账’。罚也罚了,名也落了,再争下去,只会更难堪。”
他站起身,拂了拂官袍,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只留下满室沉默的同僚,各自消化着这份“好心办坏事”的憋屈。
后宫的事能引起前朝的震荡,前朝的事同样会让后宫泛起涟漪。
长春宫清极院的暖阁内,谢知意半倚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垂落的流苏,目光落在不远处摇篮里熟睡的莫离身上,神思却早已飘远,透着几分怔忡的发呆模样。
“娘娘,奴婢做了枣泥山药糕,您尝尝。”芒种端着一个描金食盒轻步而入。
谢知意闻声回过神,眼底的怔忡褪去大半,望向那碟精致的糕点时,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刚还想着这口呢,你倒机灵。”她伸手接过芒种递来的银匙,舀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甜糯的枣泥混着山药的绵密在齿间化开,眉眼都舒展了些,“甜度刚好,山药的清润中和了枣泥的甜,口感细腻又不滞腻,真是费心了。“
“娘娘吃着合胃口,就多吃两块吧。“芒种笑得开怀。
这时,谷雨进来了,压低声音禀道:“娘娘,方才福生打听到,说御史台和宗室勋贵那边,陛下已经做出了处置。”
谢知意咽下口中的糕点,“怎么处置的?”
“御史台那几位联名上奏的言官,陛下罚了他们三个月俸禄,还勒令闭门思过呢!”谷雨说起这事,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轻快,似是替自家主子出了口气,“至于那些附议的宗室勋贵,陛下禁他们一年娶妻纳妾。”
谢知意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陛下这性子,竟也有这般任性的时候,给宗室这样的惩罚,倒真是少见。”
谷雨笑道:“可不是嘛!那些宗室勋贵平日里仗着身份,最爱指手画脚,这回陛下也算给他们个教训,看往后谁还敢随便掺和后宫的事!”
“教训是给了,可这怨气也结下了。御史台的言官最是记仇,宗室勋贵又连着朝堂根系,今日陛下为我驳了他们的颜面,来日他们未必不会寻着由头发难。或是针对我,或是针对莫离,甚至可能牵扯到夏国。”谢知意冷静地分析道。
谷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眉,“娘娘,我们该怎么做?”
谢知意略一沉吟,道:“去把陈进忠唤来。”
片刻后,陈进忠躬身入内,伏地行礼:“奴才陈进忠,参见娘娘。”
“起来吧。”谢知意抬手,“前朝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奴才确有耳闻。”陈进忠答道。
“我们不能让他们再发难,你明儿出宫,去见秦商,传我的话。先前让他多留意朝中臣子的动向,如今得往深里走一步了。”谢知意说道。
陈进忠垂首屏息,静待下文。
“让他重点盯着那几位常对后宫事说三道四的勋贵家臣,还有御史台里跳得最欢的几个言官。”谢知意指尖轻叩榻边,语气里带着明确的指向,“不用查得太全,先找些他们贪墨、徇私的实据。比如克扣下属俸禄、收受贿赂的票据,或是办事不公的卷宗碎片,只要能坐实几分错处就行。”
她顿了顿,又道:“这些人在其位,手里多少都有不干净的地方。秦商在京中待得久,又管着护卫营,查这些琐碎事该比旁人方便些。等拿到把柄,不用急着递出去,先妥帖收着。”
“娘娘的意思是……”陈进忠抬眼稍瞥,又迅速垂下。
“只有这些人倒了、免职了,朝堂上才会有空缺。”谢知意语气平静却透着笃定,“先前秦商提过几个品行端正却一直不得志的官员,像吏部苏主事、刑部李推官那样的,到时候才有机会往上走。咱们现在攒着把柄,便是为他们铺路。”
她话锋一转,添了几分郑重:“切记,这事得悄悄做,秦商不能露面,更不能让人察觉是我这边的意思。我入大虞不过三年,根基尚浅,绝不能落个‘干涉朝政’的话柄。稳妥第一,哪怕慢些也无妨。”
“奴才省得!定让叮嘱秦统领把事情办得干净隐秘。”陈进忠躬身应道。
“去吧,明儿早点出宫。”谢知意挥了挥手,看着陈进忠退出去,指尖重新落回膝头。
这步棋走得要缓要稳,先清障,再铺路,才能在大虞朝堂上真正站稳脚跟。
唯有朝堂上,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她的儿子才能顺利谋取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