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年前修缮北司房时，工部营缮清吏司派来的匠人领了五斤生漆，用去四斤有余，余下的都封在库房铁箱里。钥匙由奴才与油漆作掌钥各执一把，须两人同至方能开箱。”刘进安垂首据实回禀，额角却隐隐见汗。
赵全福忙躬身补充：“皇后娘娘明鉴，内官监对各局物料稽察极严，油漆作的生漆领用皆有档可查，领用人、用途、归还时日一笔笔都记在簿子上，断不敢有半分差池。”
“稽察虽严，却也难保无疏漏。”余少云指尖轻叩案几，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刘进安，那铁箱的封条是何时更换的？年前修缮的匠人离场时，可曾按宫规搜身？”
刘进安后背骤起一层冷汗，“回娘娘，封条是修缮完工当日换的新的，奴才亲手所贴。只是匠人离场时……因是工部派来的，又有李主事亲自带领，奴才想着都是体面人，便没敢……没敢按规矩搜身……”
“糊涂！”余少云语气陡然沉了几分，“生漆乃宫中禁物，纵是朝廷官员，入内宫办事也该遵宫规。吟芳，速去传工部营缮司李主事，让他将年前修缮北司房的匠人名单、工具账册一并带来，若有拖延，便以抗旨论处！”
“这下牵扯到前朝，皇后娘娘自然更能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了。”方允娴认定这事和去年的事，皆是余少云所为。
余少云抬眸看向她，眼神冷冽：“贵妃这是执意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方允娴正要反驳，魏夫人已抢先起身，对着余少云深深一福，连声道：“皇后娘娘请息怒！贵妃娘娘是瞧着柔良人遭此横祸，心里急得慌才失了分寸，言语间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莫要往心里去。”
说着，她暗暗用力拽了拽方允娴的衣袖，示意她收敛。
方允娴被拽得身子一斜，脸上的不服气几乎要溢出来，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余少云的目光从方允娴涨红的脸上移开，落在魏夫人身上，唇边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嘲讽：“魏夫人倒是明事理，可惜了。”
可惜养的女儿是个只会逞凶的蠢货，一点城府都无。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周婕妤怯生生的声音：“妾身周婉兰，求见皇后娘娘。”
“宣她进来。”余少云沉声吩咐。
周婕妤低着头快步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屈膝请安，方允娴已厉声喝问：“说！是不是你往柔良人身上洒了生漆粉？”
“贵妃娘娘说的什么话，妾身听不懂，妾身从未做过这种事。”周婕妤吓得一哆嗦，慌忙摆手否认。
方允娴眼睛一瞪，往前逼近半步，气势汹汹：“听不懂？那你给柔良人摘‘东西’的事怎么说？好好的发髻上哪来的东西？定是你借着摘东西的由头，往她身上洒了生漆粉！”
“贵妃娘娘冤枉啊！妾身只是瞧见柔良人发间有片细小的金箔，想着今日是皇后娘娘千秋宴，仪容要紧，才顺手替她拂去，绝无其他心思啊！”周婕妤后悔先前的好心了。
“绝无其他心思？”方允娴冷笑一声，步步紧逼，“那你倒是说说，那金箔是什么模样？在哪处发髻上？说得有半分不对，你便是那下毒的凶徒！”
哪有这样断案的！
连魏夫人都忍不住叹气抚额，她这个女儿当真是被宠得没了章法，凭着一腔臆断就敢定人罪名，若真按她这般行事，不知要冤枉多少人。
周婕妤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想道：“是一小片金箔，比指甲盖还小些，薄得像蝉翼，就沾在柔良人右侧的玉簪花上。方才在殿外候着时，廊下宫灯被风刮得轻晃，许是灯笼上的金箔被吹落了。妾身瞧着沾在发间不雅，才顺手拂去。当时佳婕妤就站在近旁，她定也瞧见了。”
“你确定佳婕妤瞧见了？”余少云皱起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摩挲。
“应、应该瞧见了吧……”周婕妤的语气添了几分不确定。
“吟芳，让人去清极院传佳婕妤过来。”余少云丝毫未顾及谢知意身怀有孕，来回奔波是否妥当，转而看向周婕妤，“把手伸出来，让贵妃瞧瞧，省得她总疑神疑鬼，非得咬定是你所为。”
周婕妤依言伸出双手，只见她十指白皙圆润，左手无名指和小指上还戴着精致的银护甲。
“把护甲取了，让贵妃娘娘仔细瞧瞧。”余少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周婕妤忙不迭取下护甲，露出的手指头依旧白皙，并无半分异常。
方允娴却冷哼一声：“她既敢下手，自然早有准备！她完全可以用……”
魏夫人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劝道：“贵妃娘娘，您就别多言了。”
“魏夫人不必拦着，本宫倒要听听贵妃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余少云缓缓放下茶盏，瓷盖与碗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殿内荡开，彰显她的不满。
方允娴在魏夫人警告的目光下，只得悻悻地闭了嘴，胸口却仍因气闷剧烈起伏，显然。
这时，偏殿内的魏静伊已喝了药，白色的面巾，在翠柳的搀扶下慢慢挪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妾身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行了，别多礼了。”方允娴瞧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心烦，却又不得不装出关切，语气生硬得很，“你脸上的红疹子还没消，不好好歇着，过来做甚？”
“回贵妃娘娘，妾身虽不适，但此事关乎妾身，实在没法置身事外。”魏静伊抬手，隔着面巾轻轻抚着脸颊，语气里满是委屈，“妾身也想知道，究竟是招了谁的厌，竟要对妾身下此毒手？这是生生要毁了妾身呀……”
魏静伊的容貌虽不及谢知意和秦香兰，却也是清秀佳人一个，若容颜有损，还怎么去争圣宠？
“你放心，本宫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绝不让你平白受了委屈。”余少云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语气沉稳有力，“但查案需循章法，断不可凭臆测定罪。”
方允娴嗤笑一声，刚要开口，魏夫人已抢先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查案本就该有理有据，方能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