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桌面上洇开一片暖黄,案头那盆水仙开得正好,清雅的香气丝丝缕缕漫进暖阁。
谢知意靠引枕上打盹,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暖意从脚边缓缓漫到周身。
恍惚间,眼前景象骤变,朱红宫墙绵延不绝,墙下柳兰开得如火如荼,母后身着华服立在花丛中,正对着她温婉浅笑。
“母后!”她欣喜地快步奔上前去。
只见母后手中捧着只鎏金小盏,盏中蜷着条寸许长的金龙,细密的金鳞在阳光下流转着碎光。
“小意。”母后将鎏金盏递过来,“这是母后送你的宝贝。”
盏中的小金龙似有灵性,竟从盏沿探出头,用滑腻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
谢知意想攥紧母后的手,眼前的身影却像被风吹散的雾,渐渐淡成一片朦胧光晕。
唯有盏中的小金龙愈发耀眼,金芒几乎要灼穿视线。
“母后!”她急得往前追,双脚却像陷在云端,怎么也迈不开步。
“小意,护好它,更要护好自己。”母后的声音从光晕深处传来,缥缈如丝,渐渐消散在风里。
“母后别走!”谢知意猛地睁眼,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
抬手按在胸口,心跳得又急又重,梦里母后的眼神、小金龙的光芒,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腹部,指尖轻轻抚过,金龙入怀,难道是胎梦?
“娘娘,怎么了?”守在外间的谷雨闻声跑进来,见她脸色发白,不由紧张起来。
“无妨。”谢知意坐直身子,压下心头悸动,“那只母兔怎么样了?”
谷雨神情微黯,低声道:“方才去瞧,已经滑胎了。”
谢知意眉峰微蹙:“看来那药的力道,比预想中还要霸道。”
“要不要请陈院判来瞧瞧?”谷雨问道。
“昨日刚请过,今日不必了。”谢知意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让皇后去猜吧。”
谢知意没请太医,果然让启元宫的皇后余少云犯了嘀咕。
她捏着佛串在暖阁里踱步,沉声问:“为何没请太医?是药劲儿不够,还是她根本没喝那碗鲫鱼汤?”
“许是没喝吧。”身边的吟芳揣测道。
“是我太心急了。”余少云轻叹一声,“让刘御厨先歇着,过几日再寻机会。”
“娘娘说得是。”吟芳忙躬身应下,“奴婢这就去叮嘱刘御厨,让他耐住性子,等佳婕妤那边防备松了,再寻个由头动手,保管万无一失。”
接下来几日,后宫倒也平静无波。
到了正月二十日这天,皇帝萧浔依例去慈宁宫给沈太后请安。母子俩闲话了几句家常,萧浔正准备起身告辞,沈太后忽然开口:“今儿是朝雾的生辰。”
萧浔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沈太后,淡声道:“哦?既如此,朕稍后赏她一套赤金镶珠头面。”
“皇上近来忙于政务,许久没进后宫了。”沈太后放下茶盏,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今晚就让朝雾去侍寝吧,也让皇上松快松快。”
萧浔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沈朝雾那性子,温顺?知书达理?私下里对宫人颐指气使的刁蛮劲儿,不亚于贵妃,不过是在太后面前装得乖巧罢了。
他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只淡淡“嗯”了一声,既没应承,也没拒绝,算是含糊过去了。他心里自有考量,没必要此刻与沈太后起争执。
午后,养心殿里暖意融融,阳光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萧浔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紫檀木椅上,目光落在阶下侍立的刘永顺身上,慢悠悠开口:“你收了她们那么多好处,也该透点消息给她们了。”
刘永顺脸上不见丝毫惊慌,他收的那些好处,桩桩件件都如实禀报了皇帝,此刻皇上这话,分明是另有深意。
他微微躬身,恭敬问道:“皇上是想让奴才透些行踪出去?”
“下午,朕要去御花园赏景,会宣沈良人伴驾。”萧浔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奴才省得。”刘永顺伺候皇上多年,他怎会不懂其中关窍?
太后要皇上召沈朝雾侍寝,皇上不愿,便借着御花园伴驾做文章。
故意透出行踪,引人与沈朝雾“截胡”。
而宫中最适合做这事的,莫过于素来与沈朝雾不和的翊坤宫选侍魏静伊。
刘永顺退出养心殿,依计行事,他先遣了个心腹小太监往翊坤宫去。
那小太监脚步飞快,进了翊坤宫,只在魏静伊的掌事宫女碧梧耳边低语一句“皇上稍后要去御花园”,便迅速离去。
碧梧不敢耽搁,立刻进暖阁向魏静伊禀报。
待确认魏静伊已带着人往御花园去了,刘永顺才让王福全去永福宫传旨,宣良人沈朝雾前往御花园伴驾。
沈朝雾一听宣召,喜上眉梢,只当是太后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
她忙不迭换了身石榴红撒花软缎裙,梳了个灵动的垂挂髻,簪上几支赤金点翠簪,对着菱花镜瞧了又瞧,才带着宫女欢欢喜喜往御花园去。
可刚走到御花园月洞门,远远便见红梅映雪的景致里,那抹明黄常服格外醒目。萧浔立在梅丛中,身侧伴着个粉衣人影,正低声说着什么。
沈朝雾心头一跳,快步上前,待看清那粉衣人影竟是魏静伊时,浑身骤然一僵,精心描画的柳眉瞬间紧锁,攥着帕子的指节泛白,眼底的欢喜顷刻化作惊怒。
今天是她的生辰!陛下既赏了头面,又宣了伴驾,魏静伊竟敢抢这份恩宠!
她正怒不可遏,又见魏静伊仰头对萧浔说了句什么,引得萧浔唇边漾起浅笑,神情竟是难得的柔和。
“陛下!”沈朝雾再也按捺不住,提着裙摆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萧浔闻声回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沈良人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宫吧。”
“陛下!您是宣妾身来伴驾的啊!”沈朝雾不肯走,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承宠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