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金鳞抬眼看向远处:“白甲呢?”
任长生并不意外,翻手指了指不远处断裂的龙骨:“在那边——其实,你不应该救他,他的死是因果循环,你救了他,就是打破了自然的因果。”
“我是他老大,他为了我而死,他的因果就是我的因果。”
任长生盯着金鳞看了一会,不由得叹一口气微微摇摇头:“天赐之长,必受其累——就是因为你总是想要做老大,最终才会被一块石板困住。”
金鳞顺着水流飘到白甲身边,那强壮的身体一段一段地散落在海床上,海藻沿着身体的边缘缓慢生出一层绒绒的绿植,在水中招摇着,仿佛一片半人高的草地。
白甲躺在上面,身体已经被海藻半掩埋起来,金鳞寻找到他头的位置,拂开海底的砂石浮藻,低下头虔诚地贴上去:“既然知道自己会被拖累,那么与其分离挣扎,不如就顺应天地对我的塑造吧……”
淡淡的金色逐渐包裹住白甲的身体,逐渐结成网,又一层层覆盖成为一个细长的茧。半晌,茧中间传来影影绰绰的动静,随着丝线被从内部逐渐分离,刚刚还早已死去的断龙此刻重新躺在海藻中,在碎金四散的光线之中酣眠呼吸着。
金鳞松一口气:“还好老手艺没生疏,我刚刚都害怕把他复原歪掉了。”
随即漂过去,手掌小幅度拍了拍白甲的脸颊:“白甲,醒醒!”
片刻,那条看起来比一般同族更加强壮的蛟妖缓缓睁开眼睛,他灰蓝色的瞳孔里倒影出族长的模样。
在片刻的愕然之后,这位龙神最为亲近的近卫梦呓似的喃喃:“金鳞大人……”
金鳞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久不见啊,白甲。”
白甲晃神了许久,呆愣地抬起头望着金鳞,任长生凑过去一看,乐了起来:“哎哟喂,这是要掉小珍珠了。”
金鳞不满地抬起头:“掉什么小珍珠,白甲是我大哥,是实打实的猛男硬汉。”
白甲迟钝地抬起头颅,极为缓慢地变成了人形,伸手用力地擦过眼眶,跪在金鳞面前,又喊了一声:“金鳞大人!我……”然而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里面,甚至一时间陷入了哑然。
金鳞畅快地笑了起来,紧紧抱住白甲,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眼见着他们俩抱头痛哭起来,任长生转过头,有点腻歪这种场景,结果一扭头又看到鲲站在原地,捏住双手,眼眶泛着几分红。
“哎呀,这个也要掉小珍珠咯。”
好不容易叙旧结束,金鳞扶着白甲一起站起来,白甲最后还是没忍住,大哭起来,此刻眼睛有点红肿,走到任长生面前,不大好意思地勾起嘴角,恭顺地垂下头:“让您见笑了,长生真人。”
白甲的原身几乎是蛟妖里面最为庞大那一类,化作人形之中也是一个人有两个人那么高大的壮汉。他身形魁梧,五官刚毅,气质稳重端庄,看起来的确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沉稳气质。
任长生摆摆手从珊瑚床上跳下来:“我刚刚还劝你们老大,说你虽然为了救他而死,但是这件事情说到底也只是你的因果,他这样贸然涉足别人的因果,最终会受到桎梏的。”
白甲闻言,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金鳞上前刚想要阻止,被任长生摆摆手阻拦:“——不过,他说你也是他因果的一部分,如果注定他就是需要背负着所有生命前进,那么今日救你就也是他的因果。”
白甲愣了愣,扭头望向金鳞。
金鳞有点别扭地挠挠脖子:“你说这些干嘛……”
任长生走上前,拍了拍白甲的胳膊:“我不理解金鳞,当年就不理解,现在也一样。他太在乎你们这些弱小的生命了,他真的把你们也当做自己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这是有意义的吗?还是没有意义的?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笑了起来:“但是,对你来说,这一切意义非凡。对吧,白甲?”
白甲愣了片刻,扭过头望向金鳞。
任长生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辜负你们的老大——人类世界几万年都没有产出过一个这样的老大,你们得知足。”
无数海藻和海葵沿着龙骨招摇浮动,明亮的光照点亮了海底无尽的黑暗。然而虽然生物已经追随着龙神回到海底,但是破败多年的龙宫目前看起来依旧不适宜居住,仅仅是从“看起来荒废已久的神殿”变成了“已经沦为垃圾山的神殿”。
金鳞有点心疼地抬起头看着乱七八糟的龙宫:“好破烂啊……收拾起来很麻烦吧?”
任长生跟着飘过来,顺手捏起一团海葵在手里打着转玩:“反正你弟弟现在很有钱,可以让他请家政服务来打扫啊。”
“会有家政服务接海底两万米的这种项目吗?”
“……钱给够的话应该会有吧?”
两人就这么站着发了一会儿呆,金鳞扭过头望向任长生:“——下一个目标有了吗?”
任长生摇摇头:“还没有更多消息呢。”
“我感觉到元清的气息了,我们不可以去救他吗?”
一提起吕元清,任长生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吕师兄被九重天那帮混蛋压在天梯下来打生桩,用他的仙气维持天梯的稳定。破坏天梯没有那么困难,但是就跟你的情况类似……”
“如何维持稳定才是问题关键?”
任长生点点头:“你跟我的力量不足以在救出师兄的前提下不损坏天梯,我们需要找到更多的人——不是我们平时这些朋友,是守夜人。”
她别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白甲:“虽然我们平时可以把他们当做最好的朋友,但是有些时候,并不是情谊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金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有守夜人才能救得了守夜人——马天师当年那句话,还真是一语成谶啊。”
“也不知道那个小老头现在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