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指挥中心，气氛比外面的辐射尘还要压抑。
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似乎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墙壁上的电子屏幕闪烁着，一列列冰冷的数据触目惊心，每一个数字后面，仿佛都站着一个回不来的人。
“远征队，出发时五十人整。”汇报的作战参谋声音有些发涩，顿了顿，才艰难地继续：“确认……确认生还者，九名。其余，均已……”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九个……”老将军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五十个最精锐的战士，灯塔的尖刀，就剩下这么几个了？这代价，太大了，大到让人喘不过气。
“生还者情况呢？”赵承志开口，他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眼窝深陷。
“都不乐观。”军医官接过话头，声音疲惫，“全部有不同程度的内外伤，虚空能量侵蚀，还有……精神冲击后遗症。初步评估，至少有三名队员，可能需要永久性的隔离看护。他们……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精神阈值崩溃了。”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只有仪器运作的低微嗡鸣。
“灯塔自身呢？”老将军看向后勤主管。
“损失惨重。”后勤主管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外围防御带基本全毁，三号、五号能源供给站瘫痪，b7物资仓库被炸，里面储备的……唉。万幸的是，核心生活区和研究院主体结构保住了。不幸中的万幸，全靠赵骞他们……及时把那个鬼据点给端了，不然，我们现在可能都在天上飘着唱赞歌了。”他想扯个笑话缓和一下，却比哭还难听。
是啊，若非远征队拼死捣毁了“星辰”据点，灯塔面临的恐怕就不只是外围被突破这么简单了。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冲击，足以让整个灯塔变成一座巨大的疯人院。
“牺牲是巨大的，但并非没有价值。”赵骞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站在那里，像一杆标枪，尽管眼底的红血丝密得像蜘蛛网，精神却异常亢奋，甚至带着点……狂热？
“我们带回了‘星辰’据点核心的完整数据，以及大量高维污染区的环境样本。更重要的是……”他调出一张张图片和数据流。
屏幕上，先是张凡那条已经彻底废弃、呈现出诡异灰败晶体状的左臂，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晶化甚至蔓延到了肩膀，隐约有向躯干侵蚀的趋势。
“张凡……”林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作为列席人员，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此刻却忍不住开口。
“情况很糟。”赵骞没有回避，直接给出了结论，“晶化正在加速，已经开始影响他的主要脏器。模拟器……最新推演结果，他的生理机能，预计支撑不了半年。”
半年？林婉清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那小子，那个总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笑起来有点傻气的张凡，只剩下半年了？甚至可能，随时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晶石怪物？
“模拟器那玩意儿，有时候也不准的吧？”有人小声嘀咕，像是在自我安慰。
赵骞没理会，继续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了李虎的影像。他静静地坐着，那双紫黑色的眸子空洞而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李虎，身体机能恢复惊人，但虚空能量的反噬不容小觑。高维低语对他的影响……我们还在评估。他现在就像一个不稳定的高能炸药桶，随时可能被‘群星’的意志再次点燃，或者……被彻底同化。”赵骞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那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救回来两个……定时炸弹？”一位军官忍不住皱眉。这话不好听，却是不少人心里的担忧。
“不！”赵骞猛地提高声音，眼神灼灼，“他们不是炸弹，他们是钥匙！是希望！”
他指着屏幕上张凡和李虎的生理数据图谱，上面那些奇诡的能量波动和变异曲线，在普通人看来如同鬼画符，在他眼中却闪耀着异样的光彩。
“他们的身体，在被高维力量侵蚀的同时，也产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适应性变异！张凡的晶化能量，李虎的虚空之力，这都是地球生命在绝境中迸发出的火花！是独一无二的，针对高维干涉的‘抗体’！这些样本，这些活生生的例子，价值无可估量！”
赵骞越说越激动，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父亲之前提出的‘以高维对抗高维’的设想，他们两个，就是最重要的突破口！我们必须深入研究他们，从他们身上找到对抗‘星辰’，甚至反制‘群星’的方法！”
“研究？”赵承志看着儿子，眼神复杂，“骞儿，你的意思是……”
“是的，父亲！”赵骞毫不犹豫，“我们需要建立最高优先级的专项实验室，调集所有资源，对他们进行全方位的……解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残酷，但这是我们唯一的路！”他环视众人，“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张凡变成石头，看着李虎彻底失控，然后大家一起完蛋吗？！”
“赵骞博士！”林婉清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的战友！不是你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人！”赵骞也有些火气上涌，“但现在情况是，不把他们当‘特殊研究对象’，他们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灯塔也没有未来了！林队长，有时候，为了救更多的人，必要的牺牲和取舍，是无法避免的！”
“必要的牺牲？”林婉清气得发抖，“你的意思是，要牺牲他们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这不是虚无缥缈！”赵骞一拳砸在桌上，“这是科学！是逻辑！他们的变异，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窗户！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够了！”老将军低喝一声，止住了两人的争吵。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
灯塔好不容易从毁灭的边缘挣扎回来，这些年轻人，怎么又自己先吵起来了？
他看向赵承志：“老赵，你怎么看？”
赵承志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我理解骞儿的想法。作为一名科研人员，面对这样的未知领域，这样的‘完美样本’，他的激动，我懂。但是……”他顿了顿，看向林婉清，又看向屏幕上张凡和李虎的资料，“他们也是生命。张凡那孩子，我看着他一路成长起来的，李虎……也是条好汉。如果只是把他们当成冰冷的实验材料……”
“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赵骞急忙辩解，“我会尽一切可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救他们，也是为了救我们所有人！这不矛盾！”
“真的不矛盾吗？”林婉清轻声反问，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担忧。她快步走到医疗控制台旁，调出了张凡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中，张凡躺在特级隔离病房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脸色灰败，胸口微弱地起伏着。那只晶化的左臂，即使隔着屏幕，似乎也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你们看他，”林婉清指着屏幕，声音有些哽咽，“他还在坚持，还在跟死神搏斗。我们……我们真的要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把他推上实验台吗？万一……万一研究失败了呢？他连最后平静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林婉清的感受，但他更清楚，时间不等人。
“咳咳，”赵承志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骞儿的研究方向，我原则上是支持的。灯塔目前掌握的科技，面对‘群星’那种层级的存在，确实……不堪一击。我们必须找到新的出路。张凡和李虎的特殊性，的确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话锋一转：“但是，研究必须在严格的伦理框架和安全监管下进行。我会亲自负责监督整个研究过程，确保不会出现任何……越界的行为。而且，所有研究方案，必须以尽可能延长他们的生命、减轻他们的痛苦为前提。”
老将军点了点头：“这是底线。”他看向赵骞，“博士，你有几成把握？”
赵骞沉默了几秒：“如果能完全解析他们体内的能量特性，并找到可控的引导和复制方法……也许，有两到三成机会，能延缓甚至逆转张凡的晶化，稳定李虎的虚空能量。至于对抗‘群星’……那太遥远了，我不敢保证。”
两三成……这个数字，像一块石头压在众人心头。
“但如果不做，就是零。”赵骞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
整个指挥中心再次陷入沉默。代价巨大，收获也同样巨大，但这份收获，却伴随着更加巨大的风险和未知。
张凡，那个曾经能氪命模拟未来的少年，如今自己的未来却只剩下不足半年的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死神追赶。
李虎，那个获得了强大虚空力量的男人，却也因此变得冰冷疏离，像一个随时可能被高维存在夺舍的躯壳。
他们是灯塔的英雄，却也可能成为灯塔最大的变数。
“那就……试试吧。”许久，老将军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成立‘高维威胁应对特别研究小组’，赵承志博士任组长，赵骞博士任副组长，负责具体研究工作。所有部门，全力配合。灯塔的资源，向你们倾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一仗，输不起。”
是的，输不起。
灯塔在这次劫难中，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也让所有人都清醒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以往所有关于末世的认知，在“群星”这种能够玩弄维度、视生命为草芥的高维意志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幼稚。
战后的盘点，与其说是总结，不如说是一次残酷的清醒剂。
悲伤和疲惫弥漫在灯塔的每一个角落，但绝望的阴霾之下，也有一丝微弱的火苗，在顽强地燃烧。
林婉清默默地看着屏幕上张凡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赵骞的研究是对是错，她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凡就这么……消失。
“张凡，你听得到吗？”她对着病房的通讯器轻声说，尽管知道他可能根本听不见，“你可要……撑住啊。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很多人……都在等你。”
病房内，依旧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记录着那脆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
而另一间隔离病房里，李虎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紫黑色的眼睛，瞳孔中没有任何焦距，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维度。无人知晓，此刻的他，究竟还是不是“他”。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